第四部分 激情與責任 埃頓 1881年9月—12月

埃頓,1881年10月12—15日

親愛的提奧:

非常高興收到你的來信,我正好打算明天或者什麼時候給你寫信,所以在收到你的信的當下就決定給你回信了。

你寄了安格爾的作品過來,我很高興。我這兒也有一些他的畫,但顏色搭配不算好。很高興聽到特斯提格先生對我的畫作的評價,當然,我無比激動的是你從我寄給你的作品中看到了進步。如果真是如此,我要更加地努力,讓你和特斯提格先生都沒有任何理由收回你們未來更多有益的建議。我會竭盡所能不讓你失望。

藝術家在剛開始時經常遇到來自天性的抵抗。如果他用心嚴肅地看待這種抗拒,逐漸就不會被這種對立分心,相反,還會激勵他在內心和天性上戰勝這種抗拒。誠實的作畫人就是如此。(天性是最不可解的,一個人必須握緊它並且堅定地面對它。)與天性搏鬥過一段時候後,我意識到它對我愈加俯首帖耳了,不再是最初那樣。沒有人如我這般深入思考,不過,事情正在走向簡明、輕鬆。

與天性的抗爭,有點像莎士比亞所言,「馴服悍婦」(這句話的意思是讓站在對立面的一方順從)。在很多領域,尤其是畫畫,我堅信,堅持到底比半途而廢要好得多。

我越來越感到,畫人物畫非常有益,並能間接地對畫風景畫產生美妙的影響。假如畫一棵被削掉樹梢的柳樹,在你眼裡它是一個充滿生命力的東西,雖然它不是,但你的周圍將隨之改變。你只有集中所有注意力,直到將生命的元素注入其中,你才會看到它的磅礴與充沛。

信里附上的是一些小幅草圖。這些日子我在勒爾斯街道做了一點練習。偶爾也畫水彩畫或炭畫,但是進展得不算太好。

毛弗去了德倫特。我們約好只要他一給我寫信,我就出發去看望他。不過,可能他會來這兒,先在普林斯哈格待上一天。

在我旅程最後,我在鹿特丹看望了法布里修斯。聽說你忙裡偷閒去看了梅斯達赫畫畫,我很高興。如果你提到的梅斯達赫夫人的作品是長在青苔地面上的黃玫瑰,那麼我在展覽上也看到了,真的很美,很有藝術感染力。

你對於德·博克的評價,在我看來,非常正確。我跟他想的一樣,不過我沒法像你信里那樣把它表述得那麼清晰。他若能專註自我,會成為比現在更棒的藝術家。我坦白地跟他說過,「德·博克,你我若能把自己奉獻給繪畫一年,我們都將與今日截然不同,但如果我們不全然奉獻自己,只是不假思索地照搬,我們連今天的自己都會失去,甚至全然退敗。我們不用心畫人物或樹,我們將失去毅力,更確切地說,我們將變得羸弱。」他贊同我,至少是部分。

是的,他在帕諾拉馬工作已經很勤奮了,儘管他拒絕承認,強烈的意志已經對他產生了巨大的益處。

曾經,他跟我講了帕諾拉馬的一件趣事,給我留下溫和的印象。你知道畫家德斯特吧。他曾經傲慢地前往德·博克那裡,態度非常不屑。他用油腔滑調和不可忍受屈尊俯就的語氣說,「德·博克,他們也請我畫帕諾拉馬,但我看它沒有任何藝術價值,我只好拒絕了。」

德·博克反駁道:「德斯特先生,畫它跟拒絕畫它,哪個更容易呢?去做和不做,哪個更具有藝術價值呢?」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他們之間精確的對話,但它已經抓住要領了,我認為它一語中的。

我尊重這句話,就像我尊重你對待你社交圈中那些老邁而聰慧的朋友的方式。儘管你有自己更果決、更雷厲風行的處事方式,但你會充分尊重他們,並傾聽他們年邁的思維與智慧。這是正確的。當有需要時,我也會像你和德·博克那樣去做。這種方式如此富有哲理性,同樣富有實踐性,正如毛弗所說,「顏色畫和素描畫並無二致。」

我寫完了,我將就此結束,然後出去散個步。最熱切地感謝你對我的支持和付出的所有努力,我與你同在,相信我。

你最親愛的

文森特

埃頓,1881年9月3日

親愛的提奧:

我有一件心事想要告訴你。你對這件事也許已經有所耳聞,這對你來說算不上新聞。我想讓你了解整件事情。今年夏天,我深深地愛上了凱·沃斯,找不到任何言語來表達這種感受,除了「這就好像凱·沃斯是我最親近的人,我也是她最親近的人」(這也是我對她說的話)。但是,當我告訴她這些時,她卻回答說,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她的回覆都始終如一,她永遠不可能回應我的感情。

那時,我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不知道如何是好。「絕不,不,永不」,得到這樣的回答,我是否應該就此罷休,或將這看做一件沒有確定、沒有完成的事情,調整好心態,永不放棄呢?

我選擇了後者。直到今天,即使面對「絕不,不,永不」,我都沒有後悔選擇這條道路。當然,從那以後,我不得不忍受許多看似隨和的人。

「生活中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小插曲」,這句話在書里出現過。也許是用來供一部分人消遣逗樂的,但如果要一個人親身經歷,這些一定會被認為是最不討人喜歡的事情。

我在此之前沒有寫信告訴你所有這一切,是因為我對當時的情形不太確定,事情也沒有解決,以至於我沒辦法向你解釋。可是現在,我們已經達到了我所說的那一個時間點,不僅是對她,也包括父母親、斯特里克姨夫和姨媽、普林斯哈格的叔叔和阿姨。

只有一個人,私下裡悄悄對我說,如果我努力用功並且取得進步,也許會有機會。這個人竟然是我最意想不到的人——文森特叔叔。他很讚賞我面對凱的「絕不,不,永不」的反應。這就是不要誇大困難,而是用幽默的方法化解,比如他舉例說,「不要把穀物給凱開的『絕不,不,永不』磨坊,雖然我希望她一切都好,但我還是希望那些磨坊倒閉」。

同樣,當斯特里克姨夫說我也許正冒著斷絕友好關係和原有聯繫的風險時,我並不見怪。在我看來,真正的問題不是斷絕原有聯繫,而是看過去這些不能修復的聯繫能否重新修復。

不管怎麼說,這是我希望繼續做的事,拋開沮喪和憂鬱的心境,同時努力創作,從上次見到她之後,我的創作狀態越來越好。

現在,情況又變得更明確了一點。首先,凱說「絕不,不,永不」,接著我有一種感覺,我會和長輩們相處困難,他們認為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他們會強迫我放棄追求。

目前看來,我認為他們會小心翼翼地插手這件事,用適合的言語穩住我、搪塞我,直到斯特里克姨夫和姨媽舉辦的盛大慶典(十二月)結束。他們很擔心,想要盡量避免一件醜聞。然而,在那之後,我想他們會想辦法打發我。

請原諒我如此刻薄地表達自己的看法,我只是想讓你了解情況。我承認色彩有些刺眼,線條是完全蒼白的,但相比拐彎抹角,這能讓你更清楚地了解這件事,所以你不要覺得我對長輩缺乏敬意。

當然,我確信他們積極地反對這件事,我想讓你明白這一點。他們將努力確保我和凱互不相見,既不能和對方說話,也不能給對方寫信。因為他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們可以見面、說話、寫信,凱就有可能會改變主意,長輩們想讓我相信她不會改變主意,他們害怕這種改變。

當我成為一個年收入不少於1000荷蘭盾的人,不等凱改變態度,長輩們就會對這件事改變想法。再一次,請原諒我用生硬的輪廓描繪這件事情。如果我從長輩那裡得到一丁點憐憫,我想年輕一輩中就有人能理解我的處境。

提奧,你也許,也許會聽到一些說法,說我想強求一些事情、情感或其他。然而每個人都知道勉強在愛情中是沒有絲毫意義的。是的,沒有任何事情超出我的想像。

但是,不允許我和凱有任何接觸既不公平也不合理。我們通過見面、說話、寫信可以更好地了解對方,甚至能判斷我們彼此之間是否合適。保持一年的聯繫對她、對我都有助益,但長輩們在這一點上固執己見。如果我是一個富有的人,他們很快就會改變腔調。

到現在你會意識到,我希望窮盡一切辦法,只要能靠近她,我打算:

繼續愛她。

直到她也愛上我。

提奧,你是否可能也正在戀愛呢?我希望是。一個人有時會陷入絕望,感覺身處地獄,也可以這麼說,也許這是一段特殊的、更好的經歷。

戀愛有三個階段:

1.不愛也不被愛。

2.愛但不被愛(目前的情況)。

3.愛並且被愛。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第二個階段比第一個階段好,但次於第三個階段,就是這樣!

好吧,小子,親自嘗試談一場戀愛吧,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告訴我。對目前的情形,請保持緘默,給予我一些同情吧。我當然更願意得到一個肯定的回覆,但是我對否定的回覆也感到滿意。(我認為拒絕的話語對我有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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