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我將繼續我的繪畫創作 博里納日(奎姆)1880年7月—10月

奎姆,1880年8月20日

親愛的提奧:

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還保留有米勒的《田間勞作》。

你能不能借給我幾天時間,把它們郵寄給我呢?

我要告訴你的是我正忙著效仿米勒的大幅作品,現在我已經完成了《一天的時光》和《播種者》。

好吧,如果你看到它們,你或許對它們並不是很滿意。如果你現在把《田間勞作》寄給我,你也許還會再附上米勒、布雷頓、佩林等其他人的圖畫,不過不要特意去買,只要把你有的那些畫給我就行了。

儘可能把你所有的畫寄給我吧,不要有所猶豫。如果我能繼續進行我的繪畫工作,我一定會重新振作起來。如果你最近來荷蘭旅行,我希望你能經過這裡看看我的這些素描。

我給你寫信的時候我正忙著畫畫,我得趕緊回去完成它,所以晚安了,儘快把那些畫寄給我。

……我畫了一幅素描,畫的是礦工,男男女女正迎著清晨的光輝走在雪中,路邊長滿荊棘,他們的影子在黎明的暗光中若隱若現。畫的背景是礦井的大型建築物和大片的煤渣堆,它們模糊地屹立在蒼穹下。

我給你寄了一幅倉促完成的素描,因此你就能看到這幅畫究竟怎樣。但是我覺得我需要向大師學習人物繪畫,例如米勒、布雷頓、布里翁或鮑頓等等。你覺得這幅素描怎樣呢?你覺得我的這個想法好嗎?

文森特

奎姆,1880年9月7日

親愛的提奧:

你前些時間寄給我的圖片和蝕刻版畫等,我已經完好無損地收到了,真的非常感謝!

你把它們寄給我真是幫了我大忙。我畫了十頁紙的米勒的《田間勞作》,我已經快完成一幅畫了。我本應該完成得更快的,但我需要先完成巴爾格的木炭畫練習,這是特斯提格好心借我的,我現在已經完成了六十頁了。

正如(米勒的)《播種者》,我已經畫了五次,兩次是小尺寸的,三次是大尺寸的,我會繼續完成它的,我已經完全被這幅畫中的人物所吸引。你儘快給我寫信(歡迎你的打擾),告訴我關於勒格羅的蝕刻版畫的情況。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英格蘭的時候我看到過一打這樣的作品,它們真的太漂亮了。

文森特

奎姆,1880年9月24日

親愛的提奧:

你的來信讓我很高興,謝謝你用自己的方式給我回信。

新的蝕刻版畫和圖畫選集剛剛收到。我最想說的首先是精湛的蝕刻版畫,杜比尼與勒伊斯達爾的《灌木叢》。我打算畫兩幅作品,塗上油墨或其他的東西,一幅是以剛才所說的蝕刻版畫為模型的畫,另一幅是盧梭的《荒野上的熔爐》。事實上,我已經完成了後一幅畫。如果你拿它與杜比尼的蝕刻版畫對比,你會發現兩者相差很小,儘管我的這幅畫在著色的時候從色調和情感上來說有悖原畫的地方。

我依然在巴格爾的繪畫學校學習,在我做別的事情之前,我得完成這個學習任務。現在我的手和腦日漸變得靈活,感情也越來越強烈,我無法表達我對特斯提格先生的感激,感謝他好心把它們借給我,這些模型非常出色。同時,我正在閱讀一本關於解剖學和透視解剖學的書,這也是特斯提格先生借給我的。學習這些讓我感到非常吃力,有時候覺得這些書非常乏味,但我知道學習它們對我有好處。

現在你明白我學習有多辛苦,雖然現在學得不是很順暢,尤其結果不大令人滿意,但我非常希望在這些課程的學習中,白色的花朵能在荊棘中綻放。這些表面上的一無所獲的努力並不重要,就像分娩的陣痛,開始的時候是痛苦,然後收穫幸福。

你提到勒索爾,我想起來我還記得他的金色色調的水彩風景畫,非常雅緻。畫中粗筆的釋放與輕輕的勾畫形成了精緻的對比,又稍微有一些裝飾的效果(這並不是說不好,相反的,給人愉快的感覺)。雖然我對他的作品知道得很少,可我並不是全然不知。

我非常欽佩維克多·雨果的肖像畫,這幅畫是很認真完成的,它明顯的意圖就是真實的描繪,毫無歪曲。它的精確性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去年冬天我在鑽研雨果的作品《死囚末日記》,這是一本很好的作品。我很早就已經認識這個作家了,他與倫勃朗一樣偉大。莎士比亞等同於查爾斯·狄更斯或維克多·雨果,勒伊斯達爾等同於杜比尼,倫勃朗等同於米勒。

你在信中說到了巴比松,這確實是真的,我可以跟你說一兩件事更能證明我與你的觀點是一致的。我從未去過巴比松,儘管我沒有去過那裡,但去年冬天我去了庫里埃。我在加萊海峽徒步旅行,不是英國海峽,但是屬於那個地區。我本來是希望在那裡找到工作後才進行這次旅行的,儘管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是我告訴自己,你必須看看庫里埃。當時我的口袋裡只有10法郎。因為我坐的是火車,我在路上的時間有一個星期之久,這是一次讓人疲憊的旅行。

不管怎樣,我看到了庫里埃和朱爾·布雷東的畫室外觀。這個畫室的外觀讓人有點失望,這是一個嶄新的畫室,最近修建成的,有著衛理公會的規章,不熱情、冰冷如石塊,有著令人反感的外觀。如果我能進去看看,我很確信我對畫室內部的看法與外觀是相同的。但是我沒有看到內部,因為我沒有勇氣走過去介紹我自己。我在庫里埃的其他地方尋找朱理·布雷頓,或是其他的畫家。我能找到的就是在一個攝影師那裡找到了一張關於他的肖像和一幅仿品——《提香的葬禮》,它們放在老教堂的一個角落裡。對我來說,這幅畫的暗色與熟練的著色技巧使它看起來非常漂亮。這是他本人畫的嗎?我不確定,因為我無法辨清他的簽名。

但凡活著的畫家,我都沒有找到,只是發現了一家咖啡屋叫作美術館咖啡屋,也是新建成,不熱情、冰冷如石塊,有著令人厭惡的磚塊。咖啡屋的牆上裝飾著一種壁畫,題材取自著名騎士堂吉訶德的生活插曲。

說實在的,這些壁畫看起來就是可憐的安慰,太普通了。我不知道是誰畫的這些壁畫。

但不管怎麼說,我看到了庫里埃的鄉村景色,乾草堆、棕色的農田、泥灰色的土地,幾乎都是咖啡色(泥灰色的土壤帶著白色的斑點),這對於看慣了黑色土壤的我來說實在太特別了。相對於博里納日煙霧瀰漫的天空來說,法國的天空看起來更美好、更明亮。還有就是這裡的農場和穀倉,上帝保佑,它們依然保留著長滿苔蘚的茅草屋頂。我還看到了杜比尼和米勒著名畫作中成群的烏鴉。還有一點沒有提到,我應該在一開始就跟你說的,這裡人的行為舉止很有特點。儘管在庫里埃也有煤礦或礦井,但這裡不像博里納日,沒有女工人穿著男人的衣服,只是煤礦工人看起來很疲憊和憔悴,黝黑的皮膚上帶有煤粉塵,他們穿著破爛的工人制服,其中有一個人戴著一頂破舊軍帽。

儘管這次旅行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當我回來時身心疲憊,雙腳快要癱瘓,心情低落,但我並不後悔,因為我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和經歷了極其嚴峻的考驗,這些苦難教會我如何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事物。

我在這裡賺到了一些麵包錢。在路上,我用我包里的圖片或一兩張素描與人交換法郎。但是當我的10法郎用盡後的三個晚上,我露宿街頭,有時住在一個廢棄的馬車裡,到了第二天早上,白霜就完全覆蓋了馬車,有時睡在一堆柴火上,有時稍微得到改善,可以睡在乾草堆里,我不斷讓自己能在更加舒適的隱蔽處休息,儘管濛濛細雨不是讓我很享受。

在痛苦的深淵裡,我覺得我的精力恢複了。我告訴自己,我無論如何必須克服它,我必須用我的鉛筆開始工作,雖然它在我極度沮喪時被扔掉了。我必須重新繪畫,從那時起,我就認為一切都會改變。現在的我從容不迫,我的鉛筆運用得更加自如,一天天畫的畫越來越多。長時間的、過度強烈的痛苦讓我太過沮喪,使我無法做任何事。

在這次旅行中,我還看到了織工的村莊。

礦工和織工以他們的方式形成了一個族群,與其他的工人和工匠分離開來。我與他們是感同身受的,如果我能在哪天將他們畫出來,那麼我是多麼幸運。因為他們還未被人所認知,或者說是幾乎不被人所知,他們這一類人將會被帶出來,走向光明。

如果一個人來自深海,來自深淵,來自絕望之餘,那麼他就是礦工;如果一個人神情恍惚,像是做白日夢,像一個夢遊者,那麼他就是織工。我在他們之中生活近兩年,已經從他們身上學到了一些獨特的個性,尤其是從那些礦工身上。逐漸地,我發現這裡的貧窮、卑微的工人身上有令人感動和同情的東西。因為人們可能普遍認為他們的說話方式是最低俗的,最令人鄙視的,所以他們被認為是一群無賴和惡棍,但這是毫無根據且不準確的推測。無賴、酒鬼和惡棍這裡也有,這是肯定的,就像其他地方一樣,但真正代表這裡人的並不是那樣的。

你在信中含糊的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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