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思念繪畫天地 埃頓和布魯塞爾以及博里納日 1878年7月—1880年7月

埃頓,1878年7月22日

親愛的提奧:

……我們來到了弗蘭德師範學校,這裡的課程設置為三年。正如你所知,在荷蘭這個課程至少要持續六年多。在申請去一個地方當牧師之前,他們不要求你必須完成課程。他們真正需要的是講演者能夠給大家帶來具有普適性且有吸引力的講演,相較於冗長和旁徵博引的掉書袋演講,它更加短小且有意思。因此他們需要學習更少的古代語言知識和神學方面的學問(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這才是有力的介紹信。)但是,他們在工作中採用了更多恰當的方法,並且擁有來自內心的信仰。

仍然有諸多的障礙需要克服,首先,和人交流的天賦並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需要經過長期練習才能獲得。這種天賦要求說話者需要莊嚴且充滿感情,流利順暢且娓娓道來,講的內容必須要意味深長且目的明確,而且要對聽者有一定的煽動性,以便將信仰的真理根植在聽者的心中。

總而言之,在那裡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受歡迎的佈道者。布魯塞爾的各位先生想要我在那裡繼續深造三個月,但那將需要更多的花費。當然,這是儘可能需要避免的事情。

我們從津德爾特開車回來,那晚我們穿過了荒野。父親和我出去散了一會兒步。太陽在松樹後面漸漸變成了紅色,傍晚的天空在池塘里映著光波。石楠和黃白灰相間的沙灘充滿了和諧而多愁善感的情緒——看,生命中的這一刻充滿了平靜和感性,我們的整個生命像是那穿過荒野的一條小徑,但是,生命卻並不總是這樣……

文森特

拉肯(NR布魯塞爾),1878年11月15日

親愛的提奧:

我們一起度過的夜晚,對我來說總是太快,因此我想再給你寫一封信。能夠再次見到你,和你交談,我的喜悅難以言表,而這種短暫的喜悅將會停留在我們的記憶里,永不磨滅。我們分別之後,我獨自走了回來,沿著長長的纖道而不是抄近路。在夜晚燈光下各種各樣的作坊看起來尤為別具一格。我們口中所謂的勞動者或工人都在自己的領域和工作中,用自己的方式交談。如果我們耐心傾聽,會經常聽到他們說:「趁著白天快點幹活,天黑了就啥活也幹不了了。」

正是這時候,打掃街道的清潔工趕著他們白色老馬拖著的馬車回到家裡。在纖道起始的地方,這些馬車在那個叫做溫泉宮的地方排成長長的一行。有些白色的老馬好像某一種蝕版雕刻品(你或許知道這種雕刻品吧)。這種雕刻品或許沒有偉大的藝術價值,這是真的;但它還是觸動了我,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的這種感覺來自於一組叫作《馬的一生》的版畫。它呈現了一匹白色的老馬,瘦骨嶙峋,弱不禁風,漫長的一生被太多、太辛苦的體力勞動壓迫,最後勞累致死。這隻可憐的牲畜站在一塊零零散散的覆蓋了些枯草的平地的角落裡,孤獨而凄涼;周圍一棵長著瘤的老樹被暴風雪壓彎、折斷。地面上散落著一個馬的頭骨,遠處背景里一個被暴晒發白的馬的骨架躺在一個棚子旁邊,而棚子裡面,有個人正在剝馬皮。漫天暴風雪之下的是一個寒冷、蕭瑟、昏暗的世界……今晚當我看到那些落滿灰塵的馬車上套著的馬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幅版畫。

至於那些穿著骯髒污穢衣服的趕車的清潔工們,他們似乎比那一長排的老馬,甚至其他窮人,更加深刻地沉淪和紮根於貧窮。這一點,大師德格魯已經在他的畫作《窮人的長凳》里描繪過。這幅畫總是強烈的震撼我的心靈,它是如此奇特,以至於每當我們看到一些難以描述的、難以言說的悲涼的形象——孤獨、貧窮、苦難,所有事物的終結,抑或是它們的極限時,我們心裡不自覺的就想到了上帝。

我想開始畫一些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的一些事物的草圖,但是因為這件事可能會使我偏離自己真正的工作,我想我最好還是不要開始。

那幅小畫《煤礦》的確沒什麼了不起的,我畫它是因為我們可以看到如此多的工人在煤礦里工作,並且他們是相當有特徵的一種人。在這幅畫里,一座小房子坐落在離馬路不遠處,它其實是一個依附在大煤棚邊上的小酒館。午飯時間,工人們在那裡吃麵包,喝啤酒。

我在英國的時候,申請了一個當傳教士的職位,主要是在煤礦工人中間傳教。但他們對此並不理會,並且告訴我說至少25歲以上才能傳教。

經驗告訴我們,那些常在黑暗中、在大地內部行走的人,都非常容易被福音書里的話打動,並很容易相信它,比如那些在烏黑的煤礦里工作的煤礦工人們。現在即便是比利時南部,埃諾,蒙斯附近,一直到法國邊境,是的,甚至更遠的地方,比如一個名叫博里納日、有大量工人在數不盡的煤礦里工作的區……我也非常願意去做一名傳教士……

在牧師鍾和牧師皮特森的嚴格要求下,三個月試用期總算勉勉強強過去了……

現在在博里納日已經有了一些小的新教教區,當然還有學校。我希望我能在那裡得到一個牧師職位,傳遞福音給貧窮的人們,也就是那些最需要的人、最適合的人;然後每周工作日里,投身於自己的教學……

三個月試用期過後,令我非常失望的是,我沒有收到任何任命的消息。徵得父親的同意,我自費來到了博里納日,一個比利時的採礦區,和一個叫作范·德·阿埃讓的小販住在一個小牧場里,晚上教他的孩子們。我還要閱讀《聖經》,探訪病患。終於,在1879年的1月,我得到了在博里納日作為一名傳教士的六個月的短暫任命。在那裡,我親眼見證了礦工們所有的苦難,一場嚴重的煤礦事故的發生,以及一場罷工的爆發。一切都越來越清晰的向我表明,《聖經》經文和說教在這裡幾乎沒有任何用處。宗教不得不越來越多的讓步於現實工作———如護理傷病員。我捐贈了自己所有的財物、衣服、錢,甚至自己的床;我再也不能住在寄宿的房子里,我不得不搬到礦工們的一個小屋裡,在那裡,就連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都是急需品。就是通過這些方式,我試圖逐漸實實在在地遵循耶穌的教導。

文森特

博里納日,1878年12月26日

親愛的提奧:

又到給你寫信的時間了。首先,在新的一年裡,我要祝福你,新年新氣象。祝你好運連連,上帝保佑我們從事的這項工作一切順意。

我很久沒有收到你的來信了,你好嗎?一切順利嗎?最近的你是否看到一些漂亮且非凡的作品呢?目前為止,在博里納日我並沒有發現什麼繪畫,簡而言之,這裡的人甚至不知道什麼是繪畫,所以,自從我離開布魯塞爾來到這裡,我一直沒有見到任何關於藝術的東西。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地區很特別,景色如畫,好像每一樣事物都會說話,非常有特點。最近,聖誕節前夕的黑暗日子裡,大地銀裝素裹。每一樣事物都會讓人想到中世紀的繪畫,比如農夫布呂赫爾,或是其他畫家。他們知道如何運用畫筆使紅色與綠色、黑色與白色描繪出驚人的奇特效應。這裡的景色也會讓我想到一些作品,比如塞斯·馬里斯或阿爾布萊希特·杜勒的作品。這裡的道路下陷,布滿了荊棘和多節瘤的老樹與其怪異的樹根,這與杜勒蝕刻版畫《騎士、死神和魔鬼》中的道路非常相似。

因此,在前幾天,礦工們在漫天白雪中,從黑夜走向光明的回家之路是一個獨特的景象。當這些人從黑暗的煤礦里出來時,他們黝黑的樣子就像是掃煙囪的人。他們的住所一般很小,應該叫作小屋吧。這些小屋散落在這條下陷的道路旁、樹林里、山坡上。這裡處處還能看到苔蘚覆蓋的屋頂。夜晚,一束燈光透過小窗格照射出來,溫馨而美好。

在布拉班特有許多低矮的橡樹灌木叢,在荷蘭則有被修剪過的柳樹。人們在這裡看到的是黑刺李樹籬遍布在花園裡、田野上、草地上。近來,漫天飛雪,這景象就像白紙上的黑字,就像書寫的一頁頁的福音書。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這裡的情況了,這裡的房間相當大,而且是特意為了宗教會議而設計的。他們一般會議時間定在晚上,在工人的木屋裡,或許稱為讀經班比較合適。還有其他的事情,我演講了芥菜種子、貧瘠的無花果樹和生來就瞎眼的人的《聖經》故事。當然,還有在聖誕節時,伯利恆的馬廄以及世界和平日。如果,上帝保佑,我能夠永久地擁有我的這個職位,我打心底里感恩。

你可以看到這裡周圍都是巨大的煙囪和高大的煤山,它們聳立在煤礦的入口,這就是所謂的煤礦地區。你還記得博斯·博姆的巨幅畫作《紹德方丹》吧,畫中給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這裡鄉村的景象,除了到處都是煤之外,不同之處在於埃諾的北部是採石場,紹德方丹是鐵礦區。

我依然懷念你來布魯塞爾的日子,我們一起去參觀博物館。我一直希望你能住得離我近一些,這樣我們就有更多的時間待在一起。答應我快點回信,我還在一遍一遍地欣賞蝕刻版畫《一個年輕的公民》。

我不是很能聽懂煤礦工人說的話,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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