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無路可走 巴黎 1875年5月—1876年3月

巴黎,1875年5月31日

親愛的提奧:

昨天我參觀了柯羅的畫展,在這些展出的作品中,我尤為喜歡《橄欖園》。

畫面的右半部分有許多的橄欖樹,黑壓壓的一片,與閃閃發光的蔚藍色天空形成對比。背景部分是覆蓋著灌木和常春藤的山丘,上面是閃耀的星空。

當然了,我也遊覽了盧浮宮和盧森堡。盧浮宮中展示的魯伊斯達爾的作品都非常棒,尤為出色的是《灌木叢》《柵欄》和《晒傷》。

我希望你欣賞下倫勃朗的畫作——《以馬忤斯的朝聖者》,及其對應的作品《哲學家》……

文森特

巴黎,1875年6月19日

親愛的提奧:

我多麼希望我能在她(指的是他的表姐妹安妮特)去世之前見她一面,但這是不可能的。上帝帶領我們,我們必須跟隨……

我不知道我會在這裡待多久,但在我返回倫敦之前,我希望去一趟海爾福伊特。我希望你也能夠在那裡。我自己會支付這趟旅行的。

我確信你不會忘記她或忘記她的去世,但你只需默默記到心裡就好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總有些事情會塑造我們。「即使再難過也要高興起來」,這是我們必須要學習的……

文森特

巴黎,1875年6月29日

親愛的提奧:

這裡出售了很多米勒的畫作,我不記得是否已經寫信告訴你了。

當我走進德魯奧酒店的大廳時,看見米勒的畫作正在展出,我好想大聲說:「脫掉你的鞋子,因為你所站的地方是聖地」……

文森特

巴黎,1875年7月6日

親愛的提奧:

我居住在蒙馬特的一個小房間里,我確信你會非常喜歡這個房間的。它雖然很小,卻像一個小花園,布滿了常春藤和野生藤。

讓我來告訴你我的牆上都貼了哪些版畫:

魯伊斯達爾:《灌木》

倫勃朗:《聖經講座》(在一個很大的老式荷蘭房間里,夜幕降臨,桌子上是點燃的蠟燭,一位年輕的媽媽一邊讀著《聖經》,一邊輕搖著孩子的搖籃。一位老婦人坐在旁邊認真地聽著。這樣的場景會讓你想起什麼呢?「讓我再次告訴你們,如果兩三個人奉我的名聚會,我就與他們同在。」這是一幅陳舊漂亮的銅版畫,與《灌木》的尺寸一樣大。)

菲力普·德·尚帕涅:《貴婦人的畫像》

柯羅:《夜晚》

博德默:《楓丹白露》

波寧頓:《道路》

特羅容:《晨禱》

朱爾斯·迪普雷:《夜晚》

馬里斯:《洗衣女子》、《洗禮》

米勒:《一天中的四小時》

范·德·馬丁:《穿過麥田的送葬隊》

杜比尼:《黎明》(打鳴的公雞。)

查萊特:《好客》(被松樹環繞的農場,飄雪的冬天,農民和士兵站在門前。)

文森特

巴黎,1875年7月15日

親愛的提奧:

文森特叔叔又來看望我了,我經常和他在一起討論事情。我曾向他詢問你是否有機會來巴黎。起初,他不願意,並說讓你待在海牙是為了你好。我再三堅持,他說他會考慮的。他回海牙後會和你討論這件事情。儘可能地保持冷靜,順著他的意思去說,這樣會對你有好處,你以後很可能會需要他的幫助。如果你能避免,就不要談論到我……。

文森特

巴黎,1875年7月24日

親愛的提奧:

前幾天,我們收到了一幅德·尼蒂斯的畫作。這幅作品描繪了陰雨天的倫敦景象,畫面中有威斯敏斯特橋和國會大廈。我以前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經過威斯敏斯特橋,所以我知道當陽光灑落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和國會大廈背後時,威斯敏斯特橋的模樣,以及大清早和冬季雪霧天氣時它的模樣。

當我看到這幅畫時,我意識到我是那麼地熱愛倫敦。但我還是認為離開那裡對我還是有好處的……

文森特

巴黎,1875年9月4日

親愛的提奧:

我已經買了關於米歇爾的書,書中附有他的銅版畫圖片。我一看完,就會把它寄給你。然而,米歇爾的畫並不是很出彩。到目前為止,亞當·比德的風景畫給我們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還有一幅波寧頓的仿作,有八九成相似,但還稍欠些火候……

巴黎,1875年9月17日

親愛的提奧:

宗教情感不同於對自然之美的熱烈愛慕之情,但我覺得這兩者非常相近。

幾乎每個人都會喜歡大自然,但很少有人知道上帝是靈魂,必須用誠實和心靈來敬拜他。我們的父母和文森特叔叔都屬於這少部分人。

正如《聖經》上所寫:「世上所有一切都會過去,只有上帝的話語永遠長存。」又如:「善的東西不會從我們身上奪走;引向永生的生命之泉」。讓我們來祈求我們在上帝那兒變得富足。對於這些問題,不要花太多精力去思考,在適當的時候,它們自然而然會變得明晰,請接納我給你的意見。

我們知道我們俗世的生活在天國是不值一提的,我們是上帝的僕人。天國對我們來說還是遙不可及的。我們祈求我們的雙眼能夠定睛在上帝身上,這樣我們就會全身充滿光亮。

代我向魯斯先生以及任何問起我的人問好,永遠相信我。

愛你的哥哥

文森特

你最近吃飯還好吧?多吃點麵包,好好睡覺。我明天得去給靴子上上油了。

巴黎,1875年10月11日

親愛的提奧:

……正如我在先前的信里告訴你的,我住在蒙馬特。和我同住的還有一個年輕的英國人。他也是房子的租客,18歲,是一個倫敦藝術品經銷商的兒子。他以後有可能「子承父業」。他之前從沒遠離過家。剛到這裡時,他特別粗魯,尤其是第一周。他每天早上,中午和晚上都吃四片或六片麵包(麵包在這裡很便宜),有時也會吃幾個蘋果和梨。他有兩排細棒似的堅固的牙齒,紅色的嘴唇,閃閃發光的眼睛,一對突出的發紅大耳朵,歪頭,黑色的頭髮等等。我可以向你保證,他比德·尚佩涅畫里的那位夫人還要古怪。剛開始,大家都嘲笑他。後來我漸漸地喜歡上他,現在我向你保證,我很高興晚上有他的陪伴。

他不諳世故、擁有一顆未被污染的心,工作也做得很棒。每天晚上,我們一起回家,在我的房間吃晚飯,其餘的時間我就大聲地朗讀《聖經》。我們打算通讀《聖經》。早晨,大概是5點至6點之間,他過來叫醒我;我們一起在我房間里吃早餐,然後在8點左右去上班。最近,他開始減少他的飯量,並在我的幫助下開始收集版畫。昨天我們一同去盧森堡,我向他展示了我最喜歡的畫作。頭腦簡單的人會發現那些明智者經常忽略的東西,確實如此……

文森特

巴黎,1875年10月14日

親愛的提奧:

再說一些激勵你我的話吧。我建議你看看你的那些書,並且要一直保持如此。要確保這樣做,它能使你心緒安寧。但同時要警惕不能思想狹隘,或害怕閱讀與你觀念截然不同的著作,那些著作是舒適生活的來源。

「無論什麼事,只要是真實、誠實、公正、純粹、可愛的,如果有美德的存在,如果有讚揚的存在,那些事便是。」

追求光明與自由,不要讓自己過深地陷入世俗的泥淖。

我多想你能夠在這兒,我帶你去看看盧森堡、盧浮宮。但我有預感,在將來的某一天,你會來的。

我收到安娜寄來的一封信,我把這封信也寄給你看看,但是看完後請你把這封信寄回來。

父親曾經寫信給我說,「不要忘記伊卡洛斯的故事,他想要飛向太陽,飛到一定的高度被太陽光融化了他的羽翼,墜海而亡。」你可能經常會認為我和安娜都沒有成為我們希望變成的樣子,跟父親和其他人差好大一截,認為我們不夠安定、簡單、真誠。一個人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變得簡單真實。但是想讓我們堅持不懈,首先還是要有耐心,而不能著急。我們想要成為基督徒的願望和伊卡洛斯的故事還是有區別的。

在我看來,擁有一個健壯的體格是沒錯的,所以你要保證每日飲食得當,如果你有時感到非常飢餓,或者更確切的說,有一個好胃口,那麼就好好吃吧。我向你保證我就是那樣做的,過去也這樣。尤其是麵包,在我看來,兄弟,不要對此過於害羞,正如英語俗語所說「民以食為天」。

從現在起,我們保持互相通信的頻率,訴說各自每天生活的雜事。照顧好你自己,幫我向關心我的人問好,希望我們能夠在近一兩個月內相見。我會熱情地發自內心地跟你握手。

永遠愛你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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