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七十三章

「你確定不用幫忙嗎?」邁克爾問道。

「不用,」凱辛說,那個小袋子幾乎沒什麼重量——牙刷、剃刀、睡衣,還有他哥哥帶到醫院的東西。他們肩並肩地站在那裡等電梯,氣氛有些尷尬。

「我找到一份新工作,」邁克爾打破了沉默,「在墨爾本,一家小公司。」

「那挺好的,」凱辛說,他夢到了達夫,夢到自己跟達夫一起走在一條街上,然後不知怎的,達夫的臉變成了沙恩·迪亞布的。

「兩周後上班,我想我能過來一星期左右。我可以幫你修建那個老宅子,倒不是我建過什麼,但我還有些健身房練出來的肌肉。」

「不需要經驗,只要有力氣就行。」

電梯來了,空的。他們走進電梯里,面朝門站著。

「喬,我想問一下,」邁克爾說,他的眼睛盯著樓層指示板,「我一直在想……」

「什麼?」

「不帶武器就去那裡,那不是去自我毀滅,對吧?我的意思是……」

「那是一種極其愚蠢和傲慢的做法,」凱辛說,「那是我的專長。」

「還有別的事。」邁克爾說,「我跟薇姬談過了,媽媽給了我她的聯繫方式。」

「談了什麼?」

「她讓我跟你說,你可以去看孩子,她也已經跟她的伴侶說了,孩子是你的。」

凱辛的呼吸變得急迫:「她告訴那個孩子了嗎?」

「告訴了。」

電梯停了下來,門開了,維拉尼站在那裡。

他和邁克爾握了手,他們穿過玻璃樓門,下了斜坡,沿著樓側的路繼續走。陣雨剛停,雲層被風吹出了巨大的鋸齒形間隙,露出亘古不變的天空。

「過幾天見。」邁克爾說。

「買些手套吧。」凱辛說,「工作手套。」

菲紐肯把車停在了維拉尼的車後面,他是來接他的。

「你好,老闆。」他說,「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凱辛說。

「進來坐一會兒,」維拉尼說,「還有你,菲恩。」

凱辛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又聞到了警車的味道。

「你看起來像個死人,」維拉尼說,「你確定他們沒有那種把人晒黑的機器嗎?」

「我也被嚇了一跳。」

「不管怎麼說,不管你的臉色白還是不白,你和達夫,你們真是一對謎一樣的搭檔。」維拉尼說,「是謎一樣的,不是迷人的。他下周出院,像龍蝦一樣的自愈能力,醫生說的。」

「龍蝦嗎?」菲紐肯站在後面說,「龍蝦?」

「他是這麼說的。聽著,喬,有些事要告訴你。首先,菲恩從那個瘋子戴維·文森特那裡問到了一些東西,注意,是在電話里。菲恩帶來了記錄,菲恩,你來說。」

菲紐肯咳了一聲。「火災發生的那天晚上,戴維在營地里,」他說,「他給戴夫·柯諾打了電話,就是他寄養家庭的家長。他說本來要去聽什麼音樂會的,但是他打算逃跑,就藏了起來,然後來了兩個男人,他們從車後面取出來一具屍體,他說,是個小孩。」

凱辛出神地看著馬路,空蕩蕩的,沒有車。

「他們把他帶到孩子們睡覺的那棟樓里,然後就離開了。他說後來看到大樓起了火。他逃走了,在海灘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搭了個便車離開的,最後到了西澳洲,一個十二歲的男孩。」

「那些男孩的屍檢報告怎麼說?」凱辛說。

「是當地醫生做的。」菲紐肯說,「我想當時都是那麼屍檢的,吸入煙塵導致死亡。」

「三個都是嗎?」

「是的。」

「沒有提到別的什麼嗎?」

「什麼也沒有,老闆。」

凱辛有點後悔吃了早餐,一陣煩惡從心底升起:「記得那醫生的名字嗎?」

「這個我也查到了,卡斯爾曼,羅尼·卡斯爾曼醫生,布戈尼妻子的死亡證明也是他簽的,真是個忙碌的醫生。」

海倫的爸爸。塞西莉·艾迪森說過:

很多人都對此感興趣,克羅馬迪是一個先進思想的聚集地,人們樂於慈善,不是為了被報道那種,美德是對其自身的獎勵。

「這裡有些地方比較奇怪,」維拉尼說,「戴維·文森特還記得大火那晚的那輛車。」

「他對汽車感興趣,我是說戴維。」菲紐肯說,「他說那是輛賓士旅行車,他能看出來,因為那是賓士製造的第一批房車。1979年。」

「那有什麼用嗎?」凱辛說。

「我查了。」

「讓我猜猜看,是布戈尼的。」

「是公司的車,查爾斯·布戈尼和一個叫什麼J.A.卡梅隆的是負責人。」

「喬克·卡梅隆,當地的一名律師。營地發生火災那晚誰是陪伴者?」

「瓦林斯。」維拉尼說。

「有煙嗎?」凱辛問。

維拉尼拿出一包煙,連打火機也一併遞了過去。他們默默等著,點著了煙。

尼古丁就像一記重鎚,凱辛一時說不出話來。緩了一會兒,他說:「天哪,他們是怎麼逃脫法律制裁的?把童子軍營當成妓院,至少殺了三個男孩,一點風聲都沒有,那是個怎樣該死的調查?」

維拉尼打開車前窗,一股汽車尾氣的味道撲鼻而來,混著新鋪的瀝青味:「還有件事要告訴你,辛戈兩天前去世了,又一次中風,這回更加嚴重。」

「天哪,」凱辛說,「啊,天哪。」他感到淚水就快湧出來了,趕忙把目光從維拉尼身上移開,快速眨了眨眼睛。

「負責調查童子軍營失火案的是辛戈,」維拉尼說,「當時他是警局的二把手。」

凱辛腦海里浮現出辛戈穿著他那件破爛裂縫雨衣,還有那片火災後的廢墟,草地上的橄欖球門柱,那條小小的腰帶。辛戈從未提過克羅馬迪,深夜裡,喝醉了酒,他會談起過去工作過的地方,斯塔威爾,米爾杜拉,吉隆,賽爾,謝帕頓,談到本迪戈的旅行妓女謀殺案,布萊特附近的煙草農場有人殺死了自己的叔叔和阿姨,打算把他們變成飼料餵豬。

辛戈從來沒有提到過克羅馬迪。

「我有了不好的預感。」維拉尼說,他有些不舒服,調整了一下坐姿。

「我們查了他的銀行記錄,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或者我能活到……總之,什麼都沒有,只有工資和一些福斯特股份的分紅。」

「他才不會喝他們生產的酒,」凱辛說,「他討厭他們送的酒。」

維拉尼看了看他,眼裡閃爍著某種近乎絕望的神情。他打開窗戶,把煙蒂彈了出去,差點打到一隻海鷗,驚得它跳了起來。凱辛想起了碼頭上的那次會面,那隻海鷗在半空中接住了煙蒂。

「三年前,」維拉尼說,「辛戈從他哥哥那裡繼承了一百萬澳元,德里克。德里克給全家人留下了一大筆錢,大約一千四百萬澳元。」

「然後呢?」凱辛說。

「辛戈就像我肩上一隻該死的鸚鵡,我能有今天是因為他。你覺得任務完成了嗎,孩子?加油,再多走一碼。努力九十九次就放棄,那是功敗垂成,但你再多走一碼可能就成功了。所以我走了那一碼,我們倆都走了那一碼。」

碩大的雨滴打在擋風玻璃上,凱辛覺得自己現在想要回家,回到那座破敗老舊的房子里,坐在那把老舊的椅子上,他想讓獵狗們把鼻子埋在他大腿下面的軟墊里,生起爐火,聽聽音樂。他想聽畢約林,先聽畢約林,然後再聽卡拉斯。

「1983年有人向他哥哥德里克的三個銀行賬戶支付了20萬澳元,」維拉尼說,「克羅馬迪那場大火過後第三天,調查結束之後,德里克又收到了20萬澳元。他在黃金海岸買了地,就是他,德里克。」

凱辛看著維拉尼,維拉尼也緊盯著他,眉間的皺紋深鎖著,他點了點頭,微微點了點。他吸了口煙,想把煙吹出窗外,但它又飄了回來。

「辛戈拿了布戈尼的錢?」

「是從一家公司的銀行賬戶支付的,輾轉經過了另外三家公司,順藤摸瓜才發現,幕後操作的是布戈尼的一家公司。」

凱辛感到生活根本沒有什麼堅實的支撐,只是一片軟泥上不同厚度的硬殼。他們默默坐著,看著三個護士下班,三人的身高比例像板球的門樁,中間的一個揮著手,像是在指揮管弦樂隊。

「對我來說,這像是經歷了兩次死亡。」維拉尼說,「我今天醒來,發現有些東西不見了,有些東西徹底消失了。」

「還有別的事嗎?」凱辛說,「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需要我知道的嗎?沒有?那我就回家了,謝謝你們來看我。」

「菲恩開車送你,」維拉尼說,「伯克茨已經把你的車送到家裡了。菲恩送完你,會把他帶回來。要是不喜歡,你可以搭個計程車,散散步。」

凱辛想說些什麼,但他沒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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