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三十七章

雷布正在砌磚,重建房子倒塌的東北角。凱辛觀察了一會兒——他用托灰板鏟起灰漿,均勻地抹在磚塊上,嫻熟地疊上另一塊磚,用鏟柄敲實,再清除掉多餘的灰漿。

「來監工嗎?」雷布說,他的眼睛沒離開手中的工作,「老闆。」

凱辛想說是的,但他沒有說出口。「我能做點什麼呢?」他問。

「拌灰漿,三鏟水泥,九鏟沙子,小心加水。」

凱辛非常小心,但最後還是加多了水,把灰漿毀了。

「再按比例配些干灰。」雷布說,「這次半鏟。」他走過來往稀泥漿里加干灰,一點點加入,用鏟子反覆切割攪拌著灰漿,「這就是我們需要的布丁了。」他說。

狗從山裡跑回來了,像是剛剛執行完任務,它們用鼻子和舌頭跟凱辛打了招呼,然後離開了,似乎是被召喚去執行什麼緊急任務了——也許是野兔營救行動,拯救一隻被困在灌木叢中的可憐鬼。

凱辛一邊搬磚,一邊留意著雷布的需求,根據上次的用量,調整著下一次遞給他的灰漿,秘訣是要極度小心。工作轉移到另一個角落,他們拉起了一根水平線,拉得很緊,能彈出響聲。

「砌過磚嗎?」雷布說。

「沒有。」

「你試試,我去撒泡尿。」說著,他離開了。

凱辛砌了三塊磚,花了很長時間,看起來卻很糟糕。雷布回來了,什麼也沒說,直接把磚取了下來,擦乾淨。「看著。」他說。

凱辛仔細看著,雷布不到一分鐘就把三塊磚砌好了。「要保持垂線間的寬度不變。」他說,「否則就不好看了。」

「想吃點東西不?」凱辛說,「我回頭再研究這個垂線,不管這垂線是個什麼東西。」

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他從克羅馬迪一家不太糟糕的麵包店買了餡餅,洋蔥牛肉的。他們坐在磚瓦堆後面的背風處吃飯,沐浴在午後的斜陽里。

「味道不錯。」雷布說,「還有肉呢。」他大口嚼著。「現在的問題是門窗。」他說,「我們不知道該安在哪裡。」

「我們現在知道了,我找到了那張照片,忘了告訴你。」

凱辛拿著照片回來時,雷布已經抽了一支煙,他看了看照片:「天哪,這裡少東西。這是個有挑戰的工程。」

「是的。」凱辛說,「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行的工程,我早該說的。」

他一看到那些舊照片就知道了,其中一張照片中,托馬斯·凱辛和六個建築工人站在房子前面。托馬斯看起來就像穿著一身老式西裝的邁克爾。

他們沉默著坐了一會兒,一條狗捕獵時發出的高聲犬吠從山谷方向傳來,另一條狗也跟著叫起來,緊接著,一隻朱鷺凌空飛起,然後是另一隻,它們像史前生物一樣振翅飛走了。雷布站起身,從那堆磚後面走出來,拿起那張照片,他先看了看新修的那部分建築,又看了看照片,轉過身坐下。

「我看,這裡有點像是要修個二十英里長的圍欄。」他說,「可你考慮的卻只是怎麼修到下一棵樹那裡。」

「不可行。」凱辛說,「修這房子是個愚蠢的想法。」

他為自己這種瘋狂狀態的結束鬆了一口氣,像是剛剛退了燒,渾身是汗但神志清醒:「修房子的事泡湯了,就該讓它保持原樣。」

雷布用靴子後跟蹭著地面:「這個嘛,我不這麼想。你現在做得還行,至少是在建東西。」

「根本沒必要,這些都沒有意義。」

「那你覺得做什麼有意義?」

「這就是一個愚蠢的想法,我承認。咱們到此為止吧。」

「嗯,搞來了這麼多東西,現在罷手好像有點浪費。」

「是我在做決策。」

「你的決策可能太倉促了。」

凱辛感到一陣光火。「在做決策方面,我可能比流浪漢接受過的培訓要多得多。」說完這話,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警察腔調。

「我是個流動工人。」雷布說,看都沒看他一眼,「人家付錢給我,讓我做他們自己不想做的工作。就像國家付錢給你,讓你去保護那些富人的財產,富人們一召喚,你鳴著警笛就來了;窮人打電話來,『等一下,這裡有一個等待隊列,我們有時間會去處理』。」

「扯淡。」凱辛說,「胡說八道,你他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那些死去的男孩,」雷布說,「那就是你所謂培訓出來的決策嗎?」

凱辛感到自己的憤怒泄了氣,口中似乎有錫的味道。

「我們倆不一樣。」雷布說,「工作對我沒什麼約束,我可以隨時選擇走人。」

寂靜,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兩條狗跑到兩人跟前,舔舐著他們的手,擠蹭著身體。就好像在山谷的灌木叢中捕獵時,聽到了朋友們聲音中的火藥味,急忙趕回來安撫。

「不管怎麼說,我沒有立場對你表達我的看法,」雷布說,「作為一個流浪漢。」

凱辛不知道說點什麼好,他們這些天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那種輕鬆融洽的關係消失了。他們以前沒有爭吵過——沒有過輸贏、沒有過平手,也沒有過放棄爭執——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該擠牛奶了。」雷布打破了尷尬。

他起身離開,鐵鍬還插在沙堆里,砌磚工具泡在桶里,手柄從銀色的渾水裡伸了出來。

狗也跟著他一起下了坡,行走在冬日的枯草間,它們的毛色看上去更黑亮了,兩個大傢伙歡快地小跑著,突然又停下來,轉過身,深黑色的眼睛看向坐在磚頭上的凱辛。

雷布頭也沒回地繼續往前走,雙手插在口袋裡,低著頭,肩膀沒精打采地耷拉著。

狗站住了,不再跟隨他前行。

凱辛想告訴它們讓它們跟雷布一起走,他想對它們說,你們這兩個背信棄義的東西,是我收留了你們,我救了你們,否則你們還不知道被關在哪個混凝土院子里,站在齊膝深的屎堆里,連野兔和外賣烤雞都分不清楚。可你們只當我是飯票,是你們的軟床,是可以讓你們枕著的腿。

所以你們走吧,滾蛋,快滾!

兩條狗跳躍著向他跑回來,是那種可愛的雀躍,大耳朵在空中飄著,他們跳起來,爪子搭在他身上,似乎在跟他說話。

他大聲喊道:「戴夫!」

沒有回應。「戴夫!」他提高聲調又喊了一聲。

雷布轉過頭來,腳步並沒有停下。

「好吧,我們繼續修這個該死的東西吧!」

雷布沒停下腳步,但他舉起右臂,挑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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