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十九章

維拉尼把錄像帶放進播放機里,遙控器遞給霍普古德。「這是兩小時前記者會的錄像。」維拉尼說,「午餐時間就上電視了。」

刑事助理警督出現在屏幕上,嬰兒肥的臉蛋紅撲撲的,有點早禿。「我很遺憾地向大家通報,在昨天晚間克羅馬迪郊外發生的一起交通事故中,三人中的兩人已經重傷不治。」他說,「第三個人輕傷,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對於這起事件,我們正在全面調查。」

一名記者問道:「你們能否給出確定的答覆,警察在路障處向三名土著年輕人開了槍嗎?」

警督依舊面無表情:「那不是一個路障,不是的。我們的理解是,警察先遭到了槍擊,出於正當防衛才開了槍。」

「如果不是路障的話,那是什麼?」

「本次事故中的傷亡人員是一樁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我們當時正準備逮捕他們。」

「您是指查爾斯·布戈尼遇襲案嗎?」

「是的。」

「兩名受害人均死於槍傷嗎?」

「很不幸,其中有一個的確死於槍傷。」

那名記者繼續問道:「是盧克·埃里克森嗎?鮑比·沃爾什的外甥?」

「很抱歉,我現在還不能回答這個問題。」警督說。

「那另外那名男孩呢?他是怎麼死的?」

「交通事故中失血過多造成的重傷不治。」

另一名記者問道:「警督先生,涉案警員都是穿戴整齊的正規警察嗎?」

「現場的每一位警察都是正規警察。」

「既然不是路障,那是不是在追捕過程中導致的傷亡呢?」

「那是一次系統部署過的抓捕,規避了可能給涉案人員帶來的所有風險……」

「你們能否證實當時兩輛警車確實跟在那輛被撞毀的車後面?你們能確定嗎?」

「是的,不管怎麼說……」

「不好意思,警督先生,我打斷您一下,既然如此,那怎麼就不是一場追捕了呢?」

「他們並不是在追那輛車。」

「沒有設置路障,也沒有追捕他們,然後死了兩個土著年輕人?」

警督抓了抓自己的臉頰。「我再說一遍。」他說,「這是一次事先做過傷亡可能最小化評估的攔截行動,我們的目的就只是把他們帶回來接受調查。但是警察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絕對有權利保護自己和他們的同伴。」

「警督先生,克羅馬迪警方在這種事情上一直是聲名狼藉,不是嗎?1987年以來,已經有四個土著人死於這種所謂的襲警案件了,而且其中兩個是死在拘押期間。」

「我無法對此做出評論,據我所知,這次事故中涉及的警察里,還有一位備受尊敬的土著警官,他在此次行動的執行中極為謹慎。發布會到此為止,接下來我們等待法醫的屍檢報告。」

維拉尼示意霍普古德關掉顯示器。凱辛站在窗前,看著正午的陽光照在街對面的石樓上,他感到自己的思維很難集中,滿腦子都是車裡那個被撞得支離破碎的男孩。沙恩·迪亞布那時看上去也是這樣,好像生命被生生從他的軀殼裡擠了出去。

鴿子和海鷗在悠閑地漫步,有些正打著瞌睡,看上去它們相安無事,整個小鎮都顯得寧靜祥和,但很快護欄上就爆發了你死我活的暴力爭鬥——翅膀、喙、爪子都派上了用場。之前的平靜只是暫時的,表象之下總有暗流涌動。

「現在的情況是,」維拉尼說,他下意識地抬起雙手揉搓著自己的臉,揉出了一臉的皺紋,「這件事情給我,給你們,給咱們的警署,乃至他娘的整個警察隊伍都帶來了很大的負面影響,我們被這個爛攤子纏住了。這事雖然不是我們的責任,但我們也脫不了干係。」

「恕我冒昧,」霍普古德說,「誰能想得到一個司機竟然會這麼蠢?什麼樣的蠢貨才會在亮紅燈的時候突然轉彎,讓自己失去控制?」

「這的確是你想像不到的。」維拉尼說,「但如果當初你聽我的,先放他們回家,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現在你最好祈求上帝,這幾個孩子就是襲擊布戈尼的兇手。」

「埃里克森不由分說就向我們開了火。」霍普古德說,「他是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小混混,即便我們等他回到土著片區再動手,他也很可能會這麼做。」

「我認為,」維拉尼說,「埃里克森當時遇上車禍,從車裡走出來,又看到兩個穿著便裝的人從一輛沒有任何警方標識的車裡下來,朝著他走去,很可能是一群發了瘋的流氓。三年前,有四個禽獸也做了同樣的事情,把兩個土著孩子打了個半死,其中一個落下了終身殘疾。一年前,也是咱們這個小鎮,一個土著小孩在回家路上被一輛車追捕,他奮力逃脫,但汽車直接衝上人行道去抓他,把他撞死在當場。」

維拉尼環看了整個房間,目光落在霍普古德身上,他盯著他說道:「這幾個案子你應該很熟悉吧,警探?」

「是啊,老闆,但是……」

「省省你那些『但是』吧,警探,等調查委員會的人問你的時候再說,那時你會需要很多理由。」維拉尼長嘆了一口氣,「死了兩個土著小孩。」他說,「其中一個還是鮑比·沃爾什的外甥,真他娘的倒霉。」

「沃爾什跟他那個外甥從來都不親近。」霍普古德說,「他都不像來自土著片區的那群該死的黑……」

他沒有說出那個詞,但他們都知道他要說什麼。

「我真希望自己能離這些破事遠一點。」維拉尼說,「到火星上,應該會是個不錯的選擇,不,可能那還是不夠遠。」

凱辛劇烈地咳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憋得滿臉通紅。

「雖然我只是個鄉下警察,」霍普古德繼續說,「可對闖紅燈造成車禍,無證駕駛,還持槍下車向警察開火的蠢貨做無罪推定,我可是聞所未聞。」

他伸出一根大拇指撫上自己唇角上方的胡楂兒:「還是說,因為他們跟鮑比·沃爾什有關係,情況就特殊了?」

「說得好。」維拉尼接著說道,「那叫無罪推定,我看你有必要考慮進行法律知識培訓了,總歸沒什麼壞處。」

他拿出幾根雪茄,輕輕彈了彈煙背,選擇其中一根叼到嘴裡,點著了。房間里有一個禁煙標識,他吐出的煙凝滯在空氣中。

「這兒的辦案流程將來一定會成為反面教材的典型。」維拉尼想了想說,「兩個聯邦調查局的官員,倫理道德委員會的人,還有監察辦公室的人來調查此事。所有涉事警察都被停職接受調查。你們相互之間嚴禁串供,不許以任何形式交流案情,不許打電話,工作以外更是嚴禁相互交流,任何串供都會對你們更加不利。別想著托關係走後門,這件事上行不通!明白了嗎?」

凱辛說:「能否請您再說一遍?」

維拉尼說:「好了,你們可以出去了,凱辛留下。」

霍普古德和達夫離開了。

「喬,」維拉尼說,「我對那種自作聰明的垃圾真的是忍無可忍。」

他繼續抽煙,順手把煙灰彈到自己的塑料杯里。凱辛看向窗外,遠處,鳥兒飛過街道,它們在午後的陽光里小憩、漫步、便溺、打鬥。

「讓我來負責這個案子,這事就只有我來擔。」維拉尼說。

「那是我的主意,不怪你。」

「你只是傳達了霍普古德的意見,你的責任僅此而已,傳達消息,最後做決定的是我。」

維拉尼閉上了眼睛,凱辛看出他心底深深的疲倦,眼瞼上細小的靜脈微微跳動著。

「我不該把你卷進來的。」維拉尼說,「對不起。」

「別廢話!布戈尼的手錶還沒線索嗎?」

「沒有,也許被賣到別的地方去了,他們正在調查,還沒找到帕斯科在悉尼的住處。」

「悉尼警察的最高水準。」凱辛說。

「我不會對他們妄加評論。」維拉尼說道,「不能是我。」

沉默。

維拉尼走到窗邊,費力地打開窗戶,把煙蒂彈向窗外的鴿子,又用力關上了窗戶。

「我還有一些媒體見面會要出席。」他說,「我看上去怎麼樣?」

「好極了。」凱辛說,「西裝不錯,襯衫和領帶也很好。」

「警督給我提過著裝建議。」維拉尼站在門邊,「如果輪到我的話,我會盡量少說話,說那些昧良心的話我會感到不安。還有霍普古德那個雜種,喬,不要幫他說任何話,那小子出賣你的時候絕不會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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