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十四章

他們沿著房子的西側步行繞了一圈,在過膝的草叢中穿梭,兩條狗在他前面,跳躍著前進,伸直的兩條腿在霧氣里凌空懸著,它們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隻兔子。

「你在哪裡長大的?」凱辛問。

「我待過好多地方。」雷布答道。

「那你最初在哪裡生活呢?」

「不記得了,那時候我還是個嬰兒。」

「好吧,那麼,你總還記得自己在哪兒上的學吧?」

「為什麼?」

「大多數人都知道自己是在哪兒上學的。」

「這有什麼關係嗎?我會讀書,能認字。」

凱辛看向雷布,他沒有回頭,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你還挺會設置懸念的,是不?有故事的人。」

「我也喜歡聽故事,能不能跟我說說,你走路怎麼總是小心翼翼的,怕骨頭散了架嗎?」

凱辛沒說話。

「你也不會跟人吐露心聲,不是嗎?這地方怎麼會變成這樣?」

兩條狗消失在不遠處的綠林中,凱辛領著雷布沿著自己用剪枝刀開闢出來的狹窄小徑往裡走,他們來到了那片廢墟遺址:「這是我曾祖父的弟弟修建的,這一部分被他炸毀了,他本來想把整棟樓都炸掉的,沒想到屋頂掉下來砸到了他。」

雷布木然地點點頭,好像炸毀一棟房子就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似的。

他向四周看了看:「所以,你想怎麼做?」

「先清理一下花園,我想接下來我可能會重修這個房子。」

雷布撿起地上的一塊鏽蝕的鐵片:「修這個?有點像修建沙特爾大教堂,恐怕得等你的兒孫們來完成這項工程了。」

「你還懂怎麼修建教堂?」

「不懂。」雷布透過一個規則的豁口向里望去,那裡以前應該是一扇窗。

「我覺得我們可以一點一點做。」凱辛淡淡地說。他看向雷布的眼睛,試圖從他的目光里尋找到他對這個工程的想法。

「要是在別的地方重新建的話應該更容易些。」

「我不想那麼做。」

「因為念舊。」

「是嗎,沙特爾大教堂的重建應該不是因為念舊。」

雷布沿著那面牆向前走了幾步後,停了下來,凱辛看到他用一隻靴子戳了戳腳下的什麼東西,然後又彎下腰仔細看了看。「人家那是信仰。」他說,「可憐的信徒們根本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麼別的選擇。」

凱辛跟隨他的腳步,他們像探險者一樣在這棟大樓的廢墟中四處探尋,雷布拖著步子,時不時踢開地上的障礙物。他發現了一處殘存的鑲磚牆面,那是一片片紅白相間的八角形小瓷磚。「漂亮。」他說,「有這地方的照片嗎?」

「據說克羅馬迪圖書館裡的一本書中有幾張。」

「真的嗎?」

「我會去弄幾張複印件過來。」

「我需要一把盤尺,要很長的那種。」雷布用手比畫出了一個盤繞的形狀。

「好的,我會去弄一把來。」

「還需要些草紙,我們試著畫張設計圖紙。」

祖宅重建的事情總算有了些眉目,他們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現在天氣放晴了,湛藍的空中飄著幾朵軟綿綿的雲彩,狗兒們像排雷的前鋒似的,並排在前面走著。

「在你之前有人住過這個宅子嗎?」雷布問。

「也算不上有人住過,前些年有個傢伙租了這裡,用來放羊,他在這裡待過一陣子。」

「清理那個花園的話,我估計要花好一番功夫。」雷布鄭重地說道,「開始這項浩大的工程之前。」他從身上翻出一些煙絲,一邊走一邊製作捲煙,轉過身去背著風點火,倒退著邊走邊說,「你打算花多久搞定它?」

「修建教堂的那些人事先知道自己要用多長時間搞定嗎?」

「天主教堂嗎?」

「應該不知道。」凱辛說,「你說呢?」

「不知道。」

狗兒們先到了,它們跑到凱辛面前,像與自己的首領會師一般,期待著領袖的指令、建議或鼓勵。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對女人完全沒興趣的牧師。」雷布接著說道,「他認為信仰其實是一種精神問題,就像精神分裂症一樣。」

「你是在哪兒遇到他的?」

雷布忍不住發出一個聲音,那可能是笑聲:「在旅行途中。我碰到過太多不再喜歡小孩兒的牧師,都想不起來在哪兒遇到過他們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前門。

「家裡有什麼你儘管吃。」凱辛說,「我要進城去辦點事情。」

雷布側過頭來,聲音越過了他的肩膀:「狗你不帶走吧?我把它們帶去登·米蘭家,待在院子里。他跟我說過,他喜歡這兩個傢伙。」

「它們會是你永遠的伴侶。登那兒肯定比警局裡好很多。」

凱辛驅車前往蒙羅港,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被軋死的動物——鳥類、狐狸、野兔、貓、田鼠,還有一隻細瘦前肢被碾成薄紙的小袋鼠——他路過幾個坑坑窪窪的交叉路口,那附近有一棟,也可能是兩棟,歪歪斜斜的房子屹立在風中,路標指向更多糟糕的石子路。

到了蒙羅港,里昂做了一份培根和生菜搭配著牛油果讓他帶走。「我在想會不會惹惱那些胖女人?」他說,「我想做一面牌子:接受預約,為蒙羅港警員專供食物。」

「什麼好吃的?」

「食物,就是一般意義上吃的東西。」

「你說的那個詞怎麼拼?」

「V-I-C-T-U-A-L-S.」

「我不習慣用這麼生僻的詞。」

凱辛在公共海灘吃著早餐,他把車停在了救生俱樂部旁邊,看著兩個迎風揚帆的衝浪者輕盈地掠過浪尖,熟練地跳躍、翻飛,就像懸掛在蒼穹之下的兩個奇怪的鳥人。他打開了那杯外賣咖啡的蓋子,悠閑地喝起來。警局那邊沒什麼要緊事,布戈尼的案子調查期間,警局的一切事宜都由肯德爾全權代管,卡爾·韋克斯勒對此十分抵觸,不過他可以通過欺負克羅馬迪派來的那名替補警員進行發泄,那是一個比他還要小的年輕人。

查爾斯·布戈尼。

布戈尼的哥哥在戰爭中被日本人處決了,兄弟是被日本人殘忍殺害的,你怎麼還能對日本文化這麼感興趣呢?所謂處決,難道就是把他的腦袋砍下來這麼簡單嗎?日本鬼子是用劍砍下他的腦袋的嗎?一把削鐵如泥的劍,輕輕一揮,他就立刻身首異處了嗎?

冷血無情的家族真令人難以理解,維拉尼是怎麼知道杜魯門·卡波特的?他不可能看過那部電影,維拉尼從來不去電影院,他也從來沒有讀書的習慣,凱辛心想。他現在就像我在雷·薩里斯事件之前的那個樣子,根本沒有什麼空餘時間可以閑下來讀書。

在雷·薩里斯事件之前,他也從沒想過「冷血」意味著什麼。文森蒂亞給了他那本書,她曾經利用業餘時間攻讀了一個文學學位,那本書他一天一夜就讀完了,然後她又給他送來了一本諾曼·梅勒的《劊子手之歌》。那本書他也是用一天一夜的時間看完的,後來他讓她幫他再弄一本梅勒的書,她給他帶來了一本二手的《裸者與死者》。

「都是關於死亡的嗎?」他說,「我覺得我應該讀點其他主題的書。」

「你試試看吧。」她鼓勵道,「這是關於另一種無知的殺戮的。」

沙恩·迪亞布不應該出現在那裡,但那已經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了。他是一個聰明好學的孩子,也很敬業,一直很努力地在學習重案組的業務知識。他很能吃苦,出任何外勤都毫無怨言,而且連著工作二十三小時,第二天早上還能正常早起。

現在再去想沙恩的事情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一切都晚了。執勤過程中犧牲的警察很多,他們死於各種不同的狀況,隨便哪個酒後超速的腦殘惡棍都有可能開槍射殺他們。警察是個高危工作。

凱辛的手機響了。

「是喬嗎?」他媽媽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了過來。

「是的。」

「邁克爾打電話來了,我很擔心。」

「怎麼了?」

「他的聲音聽上去怪怪的。」

「怎麼個怪法?」

「就是很奇怪,不像他平常那樣。」

「從哪兒打來的?」

「墨爾本。」

「從帶浴缸的豪華公寓打來的?」

「我不知道,這重要嗎?」她似乎被他的漫不經心激怒了。

「他的聲音聽上去什麼樣?」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低,他從來沒有這麼低聲說話過。」

「每個人都有低落的時候,生活就像一塊蹺蹺板,大起大落,運氣好的話,短期內能過得平和一點。」

「正經點,喬,我了解他,你能不能給他打個電話?你們兄弟倆聊一聊?」

「我要說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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