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十三章

輪班交接。

凱辛沿著鄉間的小道駕車回家,剛剛被擠完奶的奶牛們,如釋重負地晃動著碩大的乳房,懶洋洋地轉過頭來,清澈的黑眸子同情地看著他。

戴夫·雷布不見了蹤影。

他像往常一樣遛了狗,給自己準備了一些吃的,坐下來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傷處的疼痛感無時無刻不在加劇,這大概就是他連續站立數小時所付出的代價。出院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不得不依賴哌替啶 ,否則真的是什麼也做不了。戒哌替啶的那段時間,天知道哌替啶有多誘人,總之那的確是一段前所未有的艱難歲月,現在阿司匹林和酒精成了替代藥物的首選,不過它們只是糟糕的替代品。

凱辛起身,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帶著三片阿司匹林喝了下去,卡拉斯、貝爾貢濟和戈比(三位歌唱家)也總是能幫他舒緩一些傷痛。他走向房間里最昂貴的電器,價值兩千元的立體音響,在裡面放了一張CD——卡拉斯的《普契尼:托斯卡》,高亢的樂音瞬間充滿房間。

他喜歡聽歌劇和閱讀是拜雷·薩里斯所賜,都是因為那個瘋狂的、追命的惡棍。歌劇只不過是那些附庸風雅的人用來裝模作樣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和女人用大家聽不懂的外語歌唱。其實讀書還不錯,但讀一本書實在太浪費時間,還有太多其他的事情要做。在跟薇姬一起生活之前,凱辛的日子幾乎忙得披星戴月,他每天早早就出門,總是天黑才回家,三餐不是在辦公室吃,就是坐在警車裡或是在街面上吃。也就跟薇姬生活的那段時間,他過了點正常日子,薇姬一離開,他又回到那種沒日沒夜的工作狂狀態了。閑暇時光,他不是睡覺打發,就是跟警局的人,都是警察,一起出去閑逛,他們會去參加各種比賽,橄欖球比賽、釣魚大賽,或是在某個警察家的院子里吃燒烤,喝啤酒,談論工作。

後來就發生了雷·薩里斯的事情。

那件事情之後,他被流放到一種漫長的百無聊賴中,除了看書、看電視之外,也沒有什麼別的可做。到了晚上,止疼片葯勁兒過了,身上各處的痛感再度襲來,背部、盆骨和大腿上,這些疼痛總是能讓他瞬間困意全無。等他終於讓自己沉沉睡去,偶得片刻安寧,這些疼痛又會慢慢地讓他蘇醒過來,那痛感就像一個聲音,曠遠卻持續不斷地向他撲來,就像一個嬰兒的哭泣聲,充滿擾人清夢的不友好。他換了個姿勢,但沒有完全醒過來,只是不安地蠕動著身體,企圖找到一個能夠緩解傷痛的位置。不過他很快便放棄了這種嘗試,只是平躺著——整個後背汗涔涔的,任由疼痛在他的頸部和膝蓋之間撕扯——他打開燈,撐起身子坐了起來,試著通過閱讀轉移這種痛感。這樣的情況一晚上不知要發生多少次,連他自己也恍惚了。

有一天,一個叫文森蒂亞·劉易斯的護士給他帶來了一個CD播放機、兩個小揚聲器和一盒CD,有二三十張。「我爸爸的。」她說,「他現在再也不需要這個了。」那些東西在床頭柜上閑置了很久,直到某個一夜未眠的黎明。傷口處還能隱約感到疼痛,凱辛開了燈,從裡面挑出一張碟,準確地說,是隨手拿了一張,看也沒看就直接裝進了播放機。按下開機鍵,戴上耳機,關了燈,他又把自己還給了黑夜。

那是尤西·畢約林 的歌。

凱辛完全聽不懂,他集中精神聽了幾分鐘,沒有任何頭緒,繼而又聽了一分鐘,然後又聽了另外一首。時間流逝,暗黑的天際露出了一抹魚肚白,清晨交班的護士來到他的病房。「你今天看上去平和了很多。」她說,「昨晚舒服一點了,是嗎?」

雷·薩里斯現在又有什麼樣的新身份了呢?幾個月以來,他們一直在監聽雷認識的每一個人,他沒有跟任何人打過電話。

凱辛艱難地站起身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幾杯酒下肚,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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