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七章

凱辛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從遠處山林中吹來的風,拂過波紋狀的鐵皮屋頂,發出細密的簌簌聲音。他生了火,拿出一箱六瓶裝的嘉士伯啤酒,開始播放唐尼采蒂的歌劇《愛的甘醇》(L''elisir d''amore)。坐在柔軟的老式沙發椅上,寬闊的後背靠在小靠墊上,他感到周身疲累,骨盆處傳來陣陣刺痛,那種痛感慢慢向下延伸至兩腿,他喝了一大口酒,衝下了兩片阿司匹林。

人生短暫,孩子,喝就喝好酒。

辛戈的建議,辛戈只喝嘉士伯或是喜力。

凱辛坐下獨自喝起酒來,眼神飄忽地盯向虛空,聆聽著多明戈優美的高音,他想到了薇姬,也想到那個男孩。她為什麼要叫他斯蒂芬呢?斯蒂芬應該有九歲了,凱辛能夠推算出來,他知道他出生的那一天,那個夜晚,那一刻。他從來沒有跟他說過話,也從未觸碰過他,甚至從未接近他二十米以內的距離。凱辛躺在病床上九死一生的時候,讓她帶著孩子去看他,但是薇姬並沒有那麼做。「他有父親,並不是你。」她說。

沒有什麼能夠打動她的鐵石心腸。

他只想看看他,跟他說說話。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願望會如此強烈。但他知道,每次想起那孩子時,他都痛入骨髓。

晚上七點,喝第二瓶啤酒時,他打開了電視。

在一起疑似涉毒黑幫兇殺案件中,一名五十二歲的墨爾本會計師,來自基游區的安德魯·加博今早被射殺身亡。當時,他十五歲的女兒在位於馬爾文的聖特蕾莎女子學校外面目睹了這一切。

鏡頭前,一輛綠色寶馬車停在學校外面,幾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旁邊,凱辛認出了維拉尼、伯克茨和菲紐肯。

兩名槍手乘坐一輛福特運貨車逃遁。該車輛隨後在艾爾伍德被發現。

一輛貨車被拖上了警方的平底拖車,送往法證鑒定中心取證。

警方呼籲社會各界人士,犯罪嫌疑人是兩名身穿深色衣服、頭戴棒球帽的男子,他們駕駛著一輛貨車,早上七點半左右曾在犯罪現場或附近出現過,如有目擊者可以與重案報警中心聯繫。

據可靠消息,警方今日傳訊了加博先生的侄子達米安·加博,他是一名狂歡派對和搖滾音樂會的主辦人。2002年,加博先生在被指控襲擊毒販安東尼·梅特卡夫的案件中被判無罪。梅特卡夫後來被發現陳屍於卡內基的一個垃圾堆,身中七槍而亡。

電視機里新聞播報員的身後,凱辛看到了電視台直升機高空鏡頭下的莊園,前院擠滿了各種各樣的車輛,地面搜證正在緊張進行之中。

繼此前一起暴力犯罪案件之後,一個在州內頗有名望的家族的七十六歲當家人在克羅馬迪郊外的宅邸中遭遇重襲,至今仍在加護病房中,生死未卜。

查爾斯·布戈尼今晨在自家宅邸的起居室內被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隨後便被直升機緊急送往喬治國王醫院救治。

布戈尼先生因慈善事業而為很多人熟知,他是理查德·布戈尼的兒子,著名發動機製造商布戈尼&克羅米的創始人之一。1976年,查爾斯·布戈尼將自己的家族企業賣給了英國投機商,他的兩位雙胞胎哥哥相繼死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其中一位死於日本人之手。

兇案調查人員認為,布戈尼先生當時獨自在家,案件很可能是由入室盜竊演變成為惡意殺人的,房間里的貴重物品也有丟失。

鏡頭前,霍普古德站在莊園宅邸外面,初冬的晨風吹起了他的直發。

「這是一次極其野蠻的襲擊,兇殘的歹徒向一位備受愛戴且手無寸鐵的老人施以殘酷的暴行。我們正在動用全部警力尋找線索,務必揪出這起兇案的犯罪嫌疑人。我們呼籲大家,如有任何關於此案的線索,請主動與我們聯繫。」

喬治國王醫院今日晚間發布消息,布戈尼先生已經病危。

凱辛拿出那個從塞西莉·艾迪森那裡帶回來的檔案袋,裡面裝著布戈尼的財務報表。這個案件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心想,我只是蒙羅港的警長,手底下只有四名警員而已。

出於老警察的習慣和好奇心,他從最近的報表開始看起。

緊接著他聽到了那個名字。

澳大利亞新晉政治黨派,澳大利亞聯合黨,於今天推選律師兼土著政治活動家鮑比·沃爾什作為領袖,帶領他們參加聯邦大選。

凱辛望向電視機。

這個新晉的黨派,是一個由綠黨、民主黨和無黨派人士組成的聯盟,得到了那些心懷不滿的工黨和自由黨人的支持,將會在各級選舉中派出候選人。

鮑比·沃爾什出現在鏡頭前,棕黃色的英俊臉龐,鷹鉤鼻,一頭黑髮微微捲曲,看上去頗有領袖風采。

「我很榮幸能夠被這麼多兼具才華與奉獻精神的人選中,來領導澳大利亞聯合黨。今天是一個轉折點。從今以後,澳大利亞人將真正擁有自己的政治選擇。很多澳大利亞人曾經目睹的,徒勞投票給小黨派而浪費選舉權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不再是小黨派,我們具有廣闊的政治視野,我們提供了真正的可選方案,用來取代長期主導我們政治生活的兩個陳舊的、雷同的、僵化的政黨。」

鮑比·沃爾什是凱辛讀小學時班上最聰明的孩子,但這並不影響大家喊他「土著佬」「黑鬼」或「老黑」。

布戈尼的財務賬單沒有任何參考意義,凱辛的注意力開始遊離。他把它們放回檔案袋裡,又打開了一瓶啤酒,思忖著自己要吃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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