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六章

「這個事情沒法幫你處理,伯恩。」凱辛說,「我什麼都幫不了你,山姆倒霉的處境是他自找的,他得自己去收拾爛攤子。」

凱辛的表親,伯恩·道格,住在肯梅爾郊外一處像飛機庫的棚屋裡。這個小鎮距離蒙羅港只有二十公里,有一條錯落著各色各樣店鋪的中心街道,兩個小酒吧,一家肉食店,一個奶品店和一家音像店。

曾經的肯梅爾,被包裹在綠色的海洋里,那時這裡是一片樸素而美麗的土地,各家房後都是長長的大院,連接著綿延起伏的牧場和農田。那裡有成群的奶牛肆意排泄糞便,滋養著土地,農田裡的馬鈴薯個個根莖飽滿,如同無數米白色的手榴彈一般。後來土地被分隔成很多約莫三英畝的小塊,建起了後院是金屬棚屋的硬板條住宅。現在這片土地上除了垃圾和孩子,幾乎沒有別的產出了,大部分還都是些沒人管教的野孩子。到了周末,這些社區就會變成卡車的停車場,每周六,馬克、肯沃斯、曼恩、沃爾沃等各種品牌的卡車,都會從四面八方轟隆隆地開回來,都是些十八擋變速、配有一千八百升油箱的重型卡車,車門上用花體字寫著車主的姓名,這些鬍子拉碴、倦怠不堪的司機,坐在離地面兩米高的座椅上,心不在焉地聽著混雜著寂寞和相思意味的悲情音樂。

在這片土地還很便宜、燃料也很便宜的時候,這些卡車車主買下了他們的地產。那時候貨運公司的薪水還不錯,他們也都還年輕,不像現在這樣大腹便便。現在的他們,僅僅是疲於奔命的行屍走肉,不照鏡子都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粗糙。卡車的保養維修需要花很多錢,無恥的貨運公司肆意剝削,他們不得不每周駕駛六天,有的時候甚至是七天,才能勉強維持生活開支。

凱辛站在棚屋的門口,靜靜地看著伯恩,他正在用自己的新機器劈柴。那是一台紅色機器,叉著幾條腿立在地上,像個登月著陸器。他拿起一段木頭,把它扔在案板上,抵住一個厚厚的金屬楔子放好,然後抬腳踢了一下開關,液壓錘一下就把劈木斧砸進了木頭裡,木頭瞬間被劈成了兩半。

「我的天哪,」伯恩說,「家族裡有個警察到底有什麼鳥用?我問你!」

「完全沒有用。」凱辛說。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其實不怨山姆,他當時跟兩個墨爾本的小青年在一塊,是那兩個城裡孩子中的一個,用酒瓶砸碎了那個該死的車窗。」

「伯恩,山姆運氣一直很好,不會有事。我會幫他找個好律師,她很厲害的,不會讓他去坐牢的。」

「那要花多少錢?是不是得賣了我這條胳膊才夠?」

「該花多少就得花多少,要不然你讓他去找個公益律師。你這些木頭是從哪兒弄來的?」

伯恩把手伸進自己髒兮兮的綠色無邊小便帽里,撓了撓頭,露出了他那黑色的美人尖。他有典型的道格家的鼻子——鷹鉤大鼻頭,年輕的時候還不是很明顯,隨著年紀漸長,這個大鼻子已經成了他主要的面部特徵了。

「喬,」他說,「你是在以警察的身份調查我嗎?」

「我才不管偷木頭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呢,這木頭看著還不錯。」

「這可是上好的木料啊,老兄!精品木料!可不像你甘比爾山上的那些爛木頭。」

「怎麼賣?」

「七十一塊。」

「律師那事你自己搞定吧!」

「這他媽已經是家族成員特惠價啦!老兄,這麼好的木頭,轉眼就賣沒了呀!」

「那你留著賣吧!」凱辛不耐煩地說道,「我走了!」他邊說邊作勢要往外走。

「嘿!嘿!喬!別走啊!價格好商量!」

「幫我給莉安帶個好。」凱辛說,「她怎麼攤上了你這麼個男人呢?一定是上輩子造了孽!」

「喬!老兄!老兄!」

凱辛已經走到了門口。「幹嗎?」他沒好氣地說道。

「兄弟,給錢就賣!別忙走!」

「最近沒去看我媽吧?」

「沒,沒敢去打擾她老人家。六十一塊賣給你,律師的事交給你了,怎麼樣?給你劈好送到家,就這個價,不加人工費,我認了。」

「二百給我四塊,」凱辛說,「給我整整齊齊地碼好。」

「你砍得也太狠了吧!你還讓不讓自家兄弟活了?山姆下周三回來。」

「我會電話通知你見律師的時間。」

伯恩又往機器上放了一塊木頭,踢了一腳開關,嘭的一聲碎木頭飛得到處都是。「媽的!」他咒罵一聲,從滿是油污的軍用套衫前襟拽下一大塊碎木頭。

「你這兒真是安全生產示範地啊!」凱辛皺著眉說,「我走了!」

外面天氣陰沉沉的,凱辛走出伯恩的工作坊,走進他那兩英畝的後院,一大堆廢棄的汽車、小卡車、大貨車,破爛的廢舊機器、窗戶、門、水槽、馬桶、盥洗盆,二手木材、磚塊,等等。伯恩跟他一起走到他的汽車旁邊。他過來的時候,把車停在了不遠處的空地上。

「聽著,喬,還有些事情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他說,「黛比說,皮戈特家有個孩子,他們家孩子太多,我忘了他叫什麼了,她說他在學校賣毒品。」

凱辛上了車,搖下車窗對伯恩說:「你現在對賣毒品這麼反感嗎,伯恩?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伯恩對凱辛翻了個白眼,抬手伸進他的帽子里,用他那塞滿黑泥的指甲撓了撓頭:「這完全是兩碼事,我說的是有人在這兒向孩子們兜售烈性毒品。」

「她為什麼會告訴你?」

「沒告訴我啊!告訴她媽了。」

「為什麼?」

伯恩清了清嗓子,攢起了一口痰來,嘬起嘴巴猛地吐了出來,那聲音大得像開了一槍似的:「莉安在家裡發現了一些毒品,不是黛比的,是另外一個女孩從皮戈特小子那裡買來,放她那裡保管的。」

凱辛發動汽車。「伯恩,」他說,「你不會希望你的警察表親追蹤調查肯梅爾的未成年人毒品問題,你好好合計合計,考慮一下皮戈特家的情況,他們家可是人多勢眾啊!」

伯恩想了想:「是啊,他們確實在人數上佔優勢,那些雜種要是知道是你在查案子的話,肯定會立刻放狗來咬我的,就是那條土狗。但是我提醒你,要是道格家跟皮戈特家真的開戰了,他們不會佔到一點便宜的。」

「我們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的,我會打電話給你。」

「等等!等等!你還得幫我一件事。」

「什麼事?」

「幫我管管黛比唄,她不肯聽她媽媽的話,我就更插不上嘴了。」

「我還以為她只是攜毒呢?」

伯恩聳了聳肩,無奈地看向別處。「為保險起見,」他說,「教育教育總沒壞處,對不?」

凱辛知道,這事必須管了,接下來伯恩準會提醒他,自己曾經是怎樣冒著生命危險,跳到野蠻健壯的特里·倫茨的背上,像只猴兒掛在大猩猩身上一樣,用自己瘦削的前臂死死卡住這個校園惡霸的脖子,直到他鬆開奄奄一息的凱辛,救了他一命。

「她什麼時候放學?」凱辛問。

「四點左右。」

「我會過來一趟的,跟她講清楚毒品的危險。」

「你真是個好人,喬。」

「不,我不是,我只是不想再聽你嘮叨一遍特里·倫茨的事,他本來就是要放開我的。」

伯恩狡黠地眨了眨眼,露出了典型的道格家的詭笑:「才不會呢,你當時臉都青了,舌頭掛在嘴外面,也就剩幾秒鐘活頭了。」

「真是那樣的話,你怎麼那麼久才出手?」

「我在祈禱尋求上帝的指引,老兄。那你們這些蠢貨怎麼那麼久還沒抓到殺害我們敬愛的查爾斯·布戈尼先生的兇手呢?」

「受害者又沒有被胖子勒住脖子命懸一線,所以我們不著急,你對布戈尼先生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他是我們這兒的大聖人,樂善好施,我父親以前在那兒工作,布戈尼與克羅米公司,你知道的吧?查爾斯背著他們把公司給賣了,毀了所有人的生計。」

回家的路上,凱辛超過了三輛車,車主都是熟人,在最後那個十字路口處,兩隻在紅色泥土裡翻找食物的烏鴉突然轉過頭來看向他,那眼神就像老酒吧里的那些老人在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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