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五章

「抓到兇手了沒?」

「據我所知還沒有,艾迪森太太。」凱辛說,「您是從哪兒聽到這個消息的?」

「廣播里說的,親愛的!這個國家是怎麼了?這麼好的一個人,在那樣一個祥和平靜的鄉村,居然在自己的床上被人襲擊了,這真是聞所未聞。」

塞西莉·艾迪森坐在辦公室的壁爐前,看樣子剛吃過午飯。她的左手揮舞著一支香煙,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長鼻樑和梳向後方的白髮。塞西莉是被她在克羅馬迪的事務所打發來蒙羅港的。她早上九點半上班,平時也就是看看報紙,喝喝茶,再接見幾個客戶,來的大多數都是一些被遺囑之類煩瑣事務纏身的人,她中午一般步行回家吃午餐,還習慣隨餐小酌幾杯。

在回辦公室的路上,她一有機會就跟人閑聊一會兒。

「請坐。」她招呼凱辛坐下,「不知道這個世界還能亂成什麼樣,你讀今天的報紙了嗎?」說著,她指了指自己辦公桌上的報紙。

凱辛伸手拿起那份《克羅馬迪先驅報》,顯眼的頭版頭條如是寫道:

高漲的憤怒情緒掀起犯罪浪潮

社區呼籲宵禁

「宵禁,你要知道,」塞西莉說道,「我們也不想那樣,但是鄰里聯防根本就不管用,那些老傢伙頂多也就嚼嚼舌根,一群納粹老憤青。」

凱辛仔細看了那篇報道,民眾集會示威,群情激憤,呼籲對青少年實行宵禁。入室行竊案、汽車失竊案泛濫,僅近兩個月就發生了五起持械搶劫案,襲擊案件發生頻次也急劇上升,威勒斯購物中心的櫥窗玻璃數度被打破,社區治安岌岌可危,當局是時候採取強硬措施了。

「矛頭又對準了土著人。」塞西莉說,「總是這樣,每隔幾年他們就這樣搞一次,你以為這些白人垃圾周六晚上會去唱詩班嗎?我在克羅馬迪法庭工作的四十年里,吃過熱乎飯的次數都沒有在法庭見到的土著多。」

「應該不是警察把這些土著送上法庭的,對吧?」凱辛不明就裡地問。

塞西莉對凱辛的想當然感到非常詫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凱辛耐心地等她平復下來。

「我是真不願意說這個。」塞西莉拿起了報紙,繼續說道,「不瞞你說,我這輩子都在支持自由黨,但是自從淪為在野黨之後,自由黨就只剩下重回克羅馬迪政壇這麼一個目標了。那意味著,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去拉攏這些土著的選票。」

「有意思。」凱辛說,「我想跟你了解一些關於查爾斯·布戈尼的事情,我聽說你幫他打理財務。」

塞西莉並不想換話題。

「從沒想過我竟然會說這些話。」她說,「還好我老爹沒聽到,鮑勃·門齊斯離開堪培拉的時候已經無家可歸了,你知道嗎?」

「不,我不太清楚,不過,我現在有點趕時間。」

他撒了謊,凱辛知道這位前首相的悲慘經歷,因為塞西莉每個月都會跟他嘮叨一兩遍。

「他總是自己支付話費,我是說鮑勃·門齊斯,他在堪培拉的最後那段時間,坐在自己搭的草屋裡,每次給他老母親打電話,都會在盒子里放一枚硬幣。那是一個小錢盒,等到錢盒滿了,他就會把它捐給財政部充公,計入公共收入。你見過現在的政客有人會那樣做的嗎?他們不把盒裡的硬幣摳出來就不錯了,做人要有起碼的自律。我有沒有跟你講過,他們希望我站出來表達對議會的支持?我跟他們說,非常感謝,還是不了,我已經受夠了這些虛偽的政客。」

「查爾斯·布戈尼。」凱辛無奈地再次提醒她,「我是為他來的,你在打理他的財務嗎?」

塞西莉眨了眨眼:「我確實在做,我跟查爾斯相識好多年了。迪克和查爾斯,都是事務所的客戶,布戈尼&克羅米公司,他們的業務都由我們打理。」

「布戈尼&克羅米公司紅火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誰是迪克?」

「迪克,他是查爾斯的爸爸,是個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不過他做公司就跟街角的小攤小販沒什麼區別,幾英鎊都跟客戶斤斤計較,關鍵他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他們的業務覆蓋全國各地乃至整個太平洋,包括倒霉的紐西蘭,他們公司的發動機可以說是無處不在。正是他們,成就了內陸地區的萬家燈火,給剪毛機供電,創造了戰後的一大奇蹟。我跟你說,那個時候,全世界的人都爭著買他們的發電機。」

「後來發生了什麼?」

「迪克對公司撒手不管了,查爾斯把自家的產業賣給了英國佬。但他們壓根兒就沒打算把工廠繼續運轉下去,只是想消滅競爭對手。」

塞西莉意味深長地望向窗外,煙從她的指間冒出。「悲劇。」她繼續說道,「我記得他們向大家宣布這個消息的那天,克羅馬迪的一半人口瞬間都失業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後來再也沒有工作過。」

或許是想到了些什麼,她下意識地搔了搔一邊的眉毛:「儘管如此,這事不能責備查爾斯。英國佬向他保證過會繼續運營。沒有人怪他。」

「布戈尼的財務?」

「財務,是的,自從老珀西·克雷克中風以後,我就全權代他處理相關事務,並不是說查爾斯自己不能做,只不過看上去他總是有很多大事要忙。」

塞西莉猛地吸了一口,最後那一小截香煙在她的指尖徐徐燃盡,她眼都沒抬一下,直接把煙蒂丟進了壁爐台上的花瓶里。一陣嘶嘶聲,像絲綢間相互摩擦產生的那種聲音,極輕,但在這間沉悶的屋子裡卻可以聽得很清楚。麥肯德里克太太,她的老管家,每周都會給兩個房間里的花瓶換兩次鮮花,她會先清理花瓶,倒掉漚成啤酒色的臭水和被塞西莉扔進去的泡得發脹的煙蒂。

「誰會想要殺他呢?」凱辛說。

「可能是路過的一些亡命之徒,我猜。這個國家現在越來越像美國了,為了幾塊錢就謀財害命,還有那些毫無理由殺人的,想想就令人害怕。」她的下巴猛地揚了一下,像是要抓住轉瞬即逝的靈感。「毒品。」她說,「我認為應該從毒品入手展開調查。」

「他家附近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物?會不會是熟人作案?」

「你是說這附近嗎?要是查爾斯·布戈尼真的不在了,那將會是自老多拉·坎貝爾過世以來最大的一場葬禮了。可再怎麼說,那也是一次盛大的送別。一個可愛的人,查爾斯·布戈尼,他那麼可愛,再也不會找到比他更有風度的紳士了。我跟你說啊,他可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那時候,即便他跟蘇珊·金斯利已經結婚了,也還是有很多年輕的小姑娘削尖了腦袋想勾搭他。據說,是老迪克讓他結的婚,否則他就一毛錢都撈不到,還說要把所有的財產都捐給克羅馬迪的老年之家。」

「艾瑞卡的爸爸怎麼了?」

「艾瑞卡和傑米的爸爸,鮑比·金斯利,出了車禍,當時車上還有另外一個倒霉女人,陪著他共赴黃泉了。」

「查爾斯有什麼仇家嗎?」

「這誰知道呢?布戈尼信託公司曾經資助過數百名孩子上了大學,除此之外,查爾斯對每一個前來尋求資助的人都會慷慨解囊。學校、畫廊、聖公會,凡是你能想到的地方,都有他的投資,咱們的橄欖球俱樂部那麼多次都能擺脫困境,也都是他在保駕護航。」

「布戈尼的財務是怎麼運作的?」

「運作?」

「我的意思是,具體什麼流程。」

「啊,你說的是這個啊。是這樣,各種待付賬款,包括信用卡賬單,所有的東西都會送到這裡,我們每個月會給查爾斯送一份賬目匯總表,他審閱簽字之後再寄回這裡。然後,我們從信託賬戶里支付這些款項,工資也從這裡出。」

「所以你們這裡有他所有的財務記錄嗎?」

「只有他的賬單。」

「多久以前的賬單?」

「也沒有很久,我想應該只有近七八年的,自從我接替了中風的克雷克之後,處理過的所有賬目都在這裡。」

「能給我看一下嗎?」

「這些是保密文件。」她說,「只有經手律師和客戶才有權查看。」

「你的客戶被襲擊了,還被丟在現場等死。」凱辛說。

塞西莉飛快地眨了眨眼:「這不會給我帶來麻煩嗎?律師管理委員會不會來調查我嗎?我可不想去找該死的瑞斯幫我脫身。」

「艾迪森夫人,你必須配合調查,否則,法院的強制指令今天就會送到您的手上。」

「好吧。」她說,「我想,要是那樣的話,我還真的無法拒絕,我會讓麥肯德里克太太去準備相關資料的複印件,能幫上多少忙我就不知道了。你現在應該去找那些該死的癮君子了解情況,那所房子丟了什麼東西嗎?」

「在布戈尼住宅工作的那些人,」凱辛沒有理會她,繼續問道,「他們的薪水還照發嗎?」

塞西莉挑了挑她那畫得很濃的眉毛:「他還沒有死,你知道的。在我收到對他們的停薪指令之前,薪水照發。你以為呢?」

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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