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佐野。」
佐野趁著午休去了一趟附近的便利店，回來的時候就聽到稻葉的招呼。其實他早就看到稻葉，為了不打照面，正準備走小路回去。結果剛走了半步就被叫住，只能停下腳步。
「你去了一趟高崎工廠，對吧？去幹什麼了？」
佐野暗中觀察稻葉的眼睛，說道：
「我打算做一個工廠參觀團的企劃。」
稻葉沒有回應，似乎有所斟酌，過了一會兒便面露不悅。以前他常常來約佐野去吃飯，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
「既然要做這種企劃，提前來跟我說一聲啊。這樣也不用特地坐新幹線去高崎工廠跑一趟了。因為那種企劃，我不會同意的。」
「我覺得這個企劃會很有意義。」
佐野面無表情地回道。聯絡會議上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稻葉曾經徹徹底底地利用了佐野，等到察覺佐野沒有利用價值了，就冷酷地棄之不顧。對這個男人來說，佐野不過就是一塊墊腳石。
「聽說你拿了一些螺絲回來？打算做什麼啊？」
「您不知道嗎？因為投訴很多。我就是想確認一下是什麼螺絲。」
佐野對稻葉這麼說。如果事情敗露，他也沒辦法了，反正樣品已經拿到了。
「你用不著這麼多事。」稻葉低低地說了一句，聲音里飽含怒意，「身為客服負責人，好好處理顧客的不滿就夠了。要是你多管閑事，說不定連客服室室長的頭銜都保不住嘍。這樣你也覺得無所謂嗎？」
「你的誤解讓我很為難，我只不過是認真對待顧客的不滿，稻葉部長。」
佐野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雖然他的口氣很平穩，但眼裡肯定浮現了藏也藏不住的敵意。
「『Rakun』座椅面脫落的投訴沒完沒了，雖然部長說有可能是因為使用方式不對導致損壞，但是很明顯，這三年里所生產的椅子是有瑕疵的。問題就在於螺絲。這些情況，您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稻葉不作回應，視線牢牢地釘在佐野臉上。
「下一期的客服報告，還請您閱覽一下。我打算在報告里好好寫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會落得個什麼下場嗎？」
「誰知道呢？會有什麼下場呀？」
佐野知道自己正在一座無法回頭的橋上走著。此時此刻，他與實力派稻葉正面交鋒，賭的就是自己的整個上班族生涯。
「我會就次品的情況，做一份精彩的報告。這本來就是客服室該做的事嘛。那麼——我先告辭了。」
說完，佐野背對著稻葉快步離開。
「我剛剛被稻葉先生訓話了，叫我不要多管閑事呢。」
佐野一回到客服室就這麼說，這讓小西和仁科都不約而同地浮現不安的神色。
「螺絲那件事，敗露了嗎？」
「好像是呢。」
看到佐野居然以一種輕鬆的態度這麼說，小西的臉色一變：
「您沒事吧，室長？情況是不是很糟糕？」
「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正義會在我們這一邊的，大概。」
隨著這句不是很可靠的話語，佐野靠上了椅背，面露難色地將雙手交叉在腦後。
現在他能做的事就是等待。不過，事情很快就會解決。估計，再等個幾分鐘——
正當佐野望向牆上的時鐘，奈倉的身影出現在客服室門口。佐野站起來，默默地示意旁邊的會議桌。仁科趕緊站起來，急急忙忙地跑去泡茶。小西也離開自己的座位，來到佐野身邊，拉開椅子坐下。
「這是檢查的結果。」
佐野和小西一起查看奈倉出示的資料。滿臉疲憊的奈倉繼續解釋：
「螺絲的品種一共有三十二種。出現問題的『Rakun』螺絲，五顆樣品螺絲全都強度不夠。」
「嘖！」
佐野唾棄了一聲。果然不出所料。要是把這些寫進報告里發表，一定會引發問題的吧。到時北川和稻葉的臉色可就精彩了。
「關鍵在於，『透明科技』生產的螺絲，有多少已經用於生產摺疊椅。如果要進行回收保修，成本相當可觀啊。你覺得呢，奈倉？」
佐野抬起頭，結果遭遇了奈倉那雙暗淡的眼睛。他似乎在看著佐野，焦點卻是落在佐野的身後。從奈倉走進客服室那會兒開始，他的狀態就有些不對勁。
「奈倉，你怎麼了？」
佐野詢問道，終於把奈倉落在遠處的焦點拉了回來。奈倉露出一個凄涼的笑容，說道：
「或許現在不是擔心摺疊椅如何的時候。」
奈倉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這話怎麼說？」
「在這次檢測中，三十二種螺絲里，只有三分之一，即十個品種是符合規格的。其餘二十二種樣品的檢測結果，要麼是完全的次品，要麼就是帶有瑕疵。其中，問題尤為嚴重的是這三種螺絲。」
奈倉從口袋裡抽出圓珠筆，勾出明細表上的幾個零件編號。
「這是什麼螺絲？」
單憑零件編號，也看不出這些螺絲用於什麼地方。
「這些都是用鈦合金製作的特殊螺絲。」奈倉顫抖的聲音微弱到幾乎快中斷，「我查過了，這些螺絲用於製作這種東西。」
奈倉遞出的資料上，記錄著三個生產編號。
佐野很清楚，按照東京建電的內部規定，以「R」開頭的生產編號指的是「椅子」一類，但他不知道是哪種椅子。
佐野用眼神表示疑問。奈倉口中抖出了那個答案：
「列車的座椅。」
佐野感覺到身邊的小西整個身體都僵硬了，猛然拋向他的視線里也附著驚愕。
「不光是列車，飛機的座椅也用了。全世界的高鐵和飛機，凡是安裝了東京建電生產的座椅的，都有可能存在強度不夠的問題。如果將這些全部回收，我們公司立刻就垮了。」
奈倉回去之後，他們又開了編輯會議。如同往常一樣，參加這個小會議的只有客服室的三個人。
「怎麼辦，室長？」小西小心翼翼地問，「這些情況，要寫嗎？」
仁科也死死地盯著佐野。
佐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面對這樣的事態，他應該作何考慮？又應該做些什麼？
這種狀況，已經遠遠超出客服室能夠介入的級別了。
一籌莫展的佐野轉動椅子，透過房間的窗口望著大手町周邊。
當他看到晚秋的陽光，腦海里立刻展開一幅港口的美景——是他小時候從陽台上眺望的那一幕景色。
自那以後已經過了三十年，現在他眼中看到的卻是混凝土和柏油的海洋。
如果能夠一直天真無邪地眺望那片海洋，該是多麼幸福啊。要是他能乘船週遊世界，那樣的人生該是多麼精彩啊。然而——
我到底是在哪個節點走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