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螺絲六」奮戰記 4

失去東京建電這個客戶的衝擊,比想像中來得嚴重。

與坂戶談崩之後,逸郎要著手處理的當然是強化營業。先是周旋於已有的客戶之間爭取訂單,再來是為了開發新客戶,到處奔走直接上門去拉生意。

然而,結果與逸郎的努力卻是成反比的,「螺絲六」的業績依舊每況愈下。上一年是赤字,今年剛過了頭三個月,經統計之後,還是看不到能夠消除赤字的前景。

奈奈子根據逸郎提交的營業額計畫做了一份產業重組計畫,一大早便帶著資料趕去銀行,直到十點多才回來。

「怎麼樣?」

看到奈奈子帶著獃滯的表情回來,逸郎詢問道。

「不行。對方還是說有難處。」

「不是已經做了一份產業重組計畫嗎?」

奈奈子昨晚一直奮戰到深夜,應該是完成了那份計畫。

「憑那份計畫,行不通嗎?」

「大概是因為目前的業績太糟糕了吧。他們倒不是在懷疑我們,而是說暫且看看業績能不能照那個計畫有所好轉。」

逸郎用帶著油漬的手指搔搔鼻尖。他提交的那份營業額計畫,已經連無法接到訂單的情況都考慮在內了。

「那也沒辦法。不過,下個月就需要這筆錢了吧。還有什麼閑情等著看情況啊?村正先生這說的是什麼渾話。真是那樣的話,我們可就揭不開鍋了呀。」

「那個人哪會為別人考慮啊,只會想到他自己而已。」

奈奈子這麼說,但只是罵一罵貸款負責人,也不能解決這個狀態。

「還差多少錢來著?」

「三百萬日元。」奈奈子回答道,「那是下個月的。再下個月就是四百萬。如果一直是這樣的營業額,基本上每個月都會有三四百萬日元的赤字。銀行那邊我姑且申請了兩千萬日元的貸款。」

「銀行不肯批,應該不只是因為赤字吧?」

說著,逸郎坐到自己的桌前,拿起早上喝剩下一半的茶。

「是啊。說到底,我們貸款太多似乎也是一個問題。好像是叫融資儲備能力。他們說我們公司的儲備能力已經到頂了。」

去年「螺絲六」的業績,恐怕是創業以來最糟糕的一年。

十二個月當中,竟沒有一個月份是盈餘的,全年的赤字總額達到了六千萬日元。原本公司的儲備資金就不多,為了填補赤字,幾乎全部都是向銀行借的。

「因為有赤字,我們也還不了本金。聽說銀行那邊已經吩咐,不要繼續借錢給我們這種公司了。還說如果要貸款,總得有個理由。也就是說,得編個貸款的劇本。但是社長啊,老實說,我覺得問題不在銀行給不給貸款融資。」

奈奈子說道,表情相當苦惱。「如果這次銀行同意融資,也不是說就沒問題了。歸根結底,我們的賬面上還是赤字,解決這個問題才是公司最要緊的任務。」

「說得頭頭是道呢。」

逸郎開了個小玩笑,但關於這一點,他也深表同意。

赤字的問題總不能放著不管。

為了保住「螺絲六」這個老字號的商譽,現在必須做的是徹徹底底地重振經營。該怎麼做才能獲得融資——不對,逸郎該費心思的,應該是如何讓公司有盈餘這件事。

逸郎並不打算繼續裁員。

那些工人已經做得相當熟練,他們的技術一旦失去就不會再有了。要是解僱了老員工,等到下次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能召來的人基本都會是門外漢。能以比其他地方更便宜的薪酬僱用一批熟練的工人,是「螺絲六」的強項,也是他家技術值得信賴的源泉。

「不管情況如何,只能去拉生意了,社長。」

聽到奈奈子那句決然的話,逸郎點點頭。「九條興產那家,怎麼說?差不多該有個結論了吧?」

九條興產是一家建設機械的大公司,總公司和「螺絲六」一樣都在大阪市西區。與東京建電的交易斷了之後,逸郎便每天前去拜訪,爭取能跟他們拿到訂單。

一開始他也吃了閉門羹,即便如此還是堅持上門,直到半年前才終於得以會見負責供應的人。上個星期五,逸郎才剛把一份用於新產品的螺絲報價表提交給那位供應課的課長。

「你也很努力了,那我考慮一下。」

課長小山一邊這麼說,一邊查看逸郎提交的報價表。「好吧。能不能給我點時間,稍後再回覆你?」他受理了那份文件,不過直到現在都沒有任何聯絡。

「雖說催得太緊也不妥,不過,也差不多可以去問問看了。」

「你說過這單能成的。對吧,社長?」

逸郎覺得跟小山交涉的過程確實還算有好感,當時他就很有信心,覺得這一單有希望,但是隨著時間流逝,不安也湧現了出來。

「我想,大概是能成的。」

見逸郎有些退縮,奈奈子的表情變得恐怖了。

「大概?你之前不是說能成嗎?那些話算個什麼事兒啊?」

奈奈子嘆息了一聲。「要是能拿到這一單,我們就能喘口氣了。銀行那邊應該也肯批貸款給我們了。你可一定要想盡辦法去爭取啊,社長。就算拿不到整個單子也沒關係。只要他們肯訂購一小部分,我就能昂首挺胸去跟銀行那邊說,今後的訂單會有更大的量。」

九條興產是一家很優秀的企業,在這個不是很景氣的行情下,業績還能一直保持上升的趨勢。如果能在這個公司開個戶頭,「螺絲六」的信用也能有所提高。

「說得也是。那我去推進一下吧。」

說著,逸郎從抽屜里翻出小山的名片,接著拿起桌上的座機。

「剛好我們正在挑選呢。」

接通電話後,小山的這句話讓逸郎突然感到一陣緊張。

「這樣啊。那我這個電話打得真是時候呢。還得拜託您了。」

逸郎裝出開玩笑的口氣。小山則說道:「因為產品很多,螺絲的結論得等明天了。」

「我們一定會好好完成這筆訂單的。還請您一定要給個機會呢,課長。」

「我知道你很有衝勁,不過還是別期望過高喲。」

聽到小山的回答,逸郎非常正經地回應了一句:

「我當然很期待啦。我實在很想拿下九條興產這個單子,所以也是費盡心思壓低了成本。還請您多關照一下了。」

「這個嘛……那好吧。」

小山的口氣很是冷淡。「一有結果我就聯絡你。」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等明天吧。」

奈奈子一直在旁聽著他們的對話,逸郎只對她說了這麼一句,然後起身離開桌子,返回工廠。

雖說是薄利多銷,但製造螺絲是一項實在的勞動。現在倒是有很多自動化的機器,例如數控車床之類的,不過在一百年前「螺絲六」剛創立的那會兒,不可能有那麼便利的機器,只能用跟手工業差不多的原始機器,一枚一枚地切割螺絲,質檢之後再交給顧客。

逸郎不知道這麼一枚小小的螺絲,究竟能養活整個日本的多少人,但有一點他敢說,不論在哪個時代,靠這個是賺不了大錢的。

製造螺絲的人追求的是那份專註。

既要滿足顧客的希望,又要為他們提供結實且耐用的螺絲。從創業者三澤六郎開始,到上一代當家吾郎,再到如今的逸郎,不管事業盛衰與否,唯獨製造螺絲的那顆專註之心一路傳承下來。

但是當今這個時代,像這種非客觀可見的製作者情懷,或許已經不合時宜了。現今的世道,重要的並不是製造者的真心,而是價格競爭力。越是費工夫的東西越不具備這項競爭力,而「螺絲六」現在眼看就要被時代的驚濤駭浪淹沒了。明明是一家有百年歷史的公司——

一想到這些,逸郎難免會在意,陷入這種窘境絕不是時代的錯,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能力不夠吧。

父親吾郎在十七年前就任社長,在那期間,他是否遇到業績極度不振、資金周轉不靈、被客戶挑來揀去之類的種種情況呢?

應該是遇到過的。

不管在哪個時代,小型企業的經營都不容易,不可能一帆風順的,就像時常在生死邊緣步行一般。前幾代的人好不容易渡過種種難關,把接力棒交給了下一代,將「螺絲六」的招牌一直傳承至今。

難道這一切要斷送在你這一代手上嗎?

逸郎的這句自問,就像某種惡性病毒或別的什麼東西,開始在他腦中不停環繞。

前幾代的人也都是苦過來的,但他們都能想出主意闖過難關。你身上就沒有那種才智嗎?

這麼想的逸郎,心中突然冒出各種事到如今也於事無補的「如果」。

如果我接受坂戶那個壓縮成本的要求,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窘況?如果,我狠一狠心採購新型的數控車床,是不是就能多拿到一些單子?如果我按照銀行所說,制定一個更大膽的產業重組計畫,業績是不是能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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