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節

於是,陳靄開始了神聖偉大的生活。

按她的理解,神聖就是不可侵犯,只能看,不能吃;偉大就是忍得住,只看,不吃。

如此說來,她和滕教授都是既神聖又偉大。她跟他幾乎每天都見面,經常在一起吃晚飯,有時做飯時,就他們兩人在廚房裡,要想不神聖偉大一下,還是很有機會的。但滕教授從來沒碰過她,比那些剛談戀愛的小青年還規矩,這使她對他肅然起敬,更加相信他是真心愛她,是想跟她白頭到老的。

暑假裡,她跟著滕教授回了一次國,終於圓了兩人一起旅遊的夢。但回國時同行的不止他們兩個,還有兩個副將:爺爺和欣欣。滕教授回國給EMBA班上課,陳靄回國接媽媽到美國來,爺爺和欣欣則回國旅遊。

幾個人的機票全都是滕教授用他積攢的mileage(英里數)買的,一路的住宿吃喝也都是滕教授掏錢,他說這些都可以拿到EMBA去報銷,叫陳靄別跟他爭著付錢。陳靄跟人出遊很多次,但只有這次感覺特別好,她愛的人全都在身邊,而她不愛的人全都不在身邊。

趙亮因為暑假要修課,沒回中國。滕教授暑假也要忙孔子學院的事,不能在中國多呆,於是只在中國呆了一星期,一行五人就浩浩蕩蕩地回美國來了。

秋季學期開始前,滕教授奔忙了很久的孔子學院終於正式成立了,是由美國C大與中國B大合辦的,滕教授被任命為院長,B大方面按慣例派來一個中方副院長,還從B大對外漢語系抽調了張王李三位教授來孔子學院教漢語。D市有錢有頭臉的華人都被滕教授拉來做了校董,D市華人協會的會長華偉任董事會會長,D市有名的華人巨富楊先生任董事會副董事長。

成立大會非常隆重,D市的新聞單位都派人來搶新聞,C大更是早八百年就通知大家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關注某頻道的新聞節目,更有手快的,早已將新聞發布到互聯網上去了。總之,聲勢浩大,熱鬧非常。

陳靄一家理所當然地跟著忙了個半死,滕教授給趙亮在孔子學院弄了個GA(Graduate Assistant,助教,助研)的位置,職責就是操辦孔子學院的雜事兒。趙亮是團委書記出身,最愛干這類與學習無關的事了,自然是把學業全部扔給陳靄,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白忙之中。

欣欣也沒閑著,趙亮要女兒在成立大會上表演笛子獨奏,兩父女還要來個笛子合奏,欣欣自然是被爸爸拳頭逼著,沒日沒夜地練習。

連陳媽媽都身負重任,主要是監督爺爺,不讓他搞破壞,因為爺爺老小老小,越老越像個不自覺的調皮小學生了,只要沒人看著,他就偷吃孔子學院開院大典的食物,雖然他吃不了多少,但他這裡摳個洞,那裡挖個坑,把食品模樣都搞壞了,到時候就拿不出手了,必須有人監督著。陳媽媽對這個差事很上心,一直緊盯著爺爺,終於將爺爺可能造成的破壞減低到最低程度。

陳靄呢,除了上班,還要替趙亮讀書,又要包攬陳滕兩家做飯的活兒,還要籌備孔子學院開學典禮所需的飯菜,因為咱中國是個飲食大國,開學典禮不能不請大家品嘗中國的食物,直把她忙得兩眼發綠,六親不認。

孔子學院辦起來後,滕教授回中國的次數少了一些,但每學期還是會有兩次左右,照例是陳靄送機接機。

有一次,滕教授從中國回來,陳靄到機場去接他,車開到半路,他建議說:「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不回去吃嗎?我給你留了飯菜的——」

「今天想在外面吃。」

「去哪裡?美味居?」

「今天不想吃美味居,前面有家韓國燒烤餐館,我還沒帶你去過吧?今天帶你去——」

「我已經吃過晚飯了——」

「那就陪陪我吧。」

兩個人在韓國餐館坐定,滕教授點了餐,還點了幾瓶啤酒。啤酒上來後,他要給她斟酒,她謝絕了:「我不能喝,待會要開車——」

他沒勉強,自己也不斟酒了,直接從瓶子里喝。

她見他空著肚子就喝下去半瓶,勸阻說:「少喝點——你喝酒不行——」

「越不行越應該多喝,多喝才能把酒量練出來——」

「你幹嘛練酒量呢?難道你準備去跟人拼酒?」

他笑了笑,說:「該拼的時候就得拼,你拼不過就該你倒霉。」說完,一仰脖子,一氣把瓶子里剩下的全喝掉了。

菜上來後,他接二連三地往她盤子里夾菜,她連忙把自己的盤子端在手裡,不讓他再夾:「好了,好了,我吃過晚飯的,你夾多了我吃不完,浪費了。」

他沒再給她猛夾,只不時地夾一點,自己則埋頭喝酒吃菜,不一會就把臉喝紅了,額頭上也開始冒汗。她忙抽出兩張餐巾紙,遞給他,示意他擦擦汗。他很感激地接過,擦了一陣,似乎把眼睛都擦紅了,然後又埋頭喝酒吃菜。

她見他一反常態,沉默寡言,便關切地問:「怎麼啦?你沒事吧?」

「我沒事——」

「是不是漢辦或者B大那邊——不順利?」

「沒有啊,挺順利的,該撥的款都撥了,我問他們額外要的,他們也答應了——」

「是不是在給EMBA講學——不順利?」

「沒有啊,講學挺順利的,現在我已經講出名了,全國各地邀請我去講學的太多,我簡直安排不過來——」

「你經常回國講學,C大這邊——會不會有意見?」

「不會,我除了寒暑假之外,其他時間回國講學都是利用為孔子學院出差的機會去講的——」

兩人說了一會工作上的事,他又沉默了。她見他一口一口喝悶酒,就找點話題來活躍一下氣氛:「你這次回國——有沒有被雞抓走?」

他沒像平常答得那麼爽快,而是反問她:「如果我被雞抓走過,你——是不是——就不——愛我了?」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試探她,按理說不是,因為他們已經把話說通了,他也做過保證,再不整她了,他怎麼會說話不算數呢?但她也不太相信他真的會被雞抓走,便模稜兩可地說:「那要看是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

「比如說,你——自己跑去叫雞——那——我就肯定不——愛你了——嫌你臟——」

「你不是說可以——戴套子嗎?」

她心一沉:「這麼說你真的——叫雞了——」

他連忙說:「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叫雞。那什麼情況下你還會——愛我呢?」

「什麼情況下?」她想了一會,「沒有什麼情況下,只要你——被雞抓走過——我就——不要你了——」

「如果不是雞呢?」

她越聽心越沉,感到他肯定是做下什麼了:「你是不是跟那個毛玲——」

「沒有。」

「我不相信。」

「真的沒有。」

「如果不是她,那會是誰?」

「沒有誰,只是假設。」

她鬆了口氣,但覺得他的神情有點奇怪,連喝幾大口酒,還打了個嗝,讓她很有點不自在,好像對面坐的不是那個書生意氣的滕教授,而是某個暴發戶大款似的。她覺得他的臉喝得更紅了,額頭上一層汗珠,在燈光下發著油光,大大損壞了他的形象。

她想把僅剩的一瓶啤酒拿開,但剛抓住酒瓶,就被他一手按住了,按在她手上。

啤酒瓶很冰手,但她沒動,他也沒動,就那麼按著她的手說:「我告訴你了,請你別——生氣,我——這次——回國,喝醉了——被人——佔了便宜——」

她抽出手:「我不相信,人家都說喝醉了酒的男人——別人——占不到便宜——人都喝醉了——哪裡——還能——」

他低下頭:「人家說的,也不一定都是對的——」

她吃驚地看著他。

他接著說:「當然,如果醉得——不省人事了——可能是像人家說的那樣——別人占不到便宜,但是如果——沒醉到那個地步——」

「沒醉到那個地步——就說明他心裡是——明白的——那就不是別人——占他便宜——而是他自己——自願的——」

他醉眼朦朧地看著她,半天沒說話,然後又喝了幾大口,才說:「那你的意思——是連酒後被人佔便宜都不——原諒啰?」

「不原諒!」

他彷彿豁出去了,低聲說:「但是你自己——不是一直都被——你丈夫——佔便宜嗎?」

她像被他打了耳光一樣,眼冒金花,腦子也轉不動了,不知道對他這樣的話應該怎麼回答。

她內心深處最怕的,就是他會介意她跟趙亮的事,但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既拒絕跟趙亮過夫妻生活,又不會鬧起來,也不會使趙亮疑心。她只有採取「分身術」,只當那個跟趙亮同床的女人不是她自己的,她只是那個漂浮在半空的陳靄,每當床上的陳靄不得不跟趙亮做那事的時候,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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