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節

陳靄雖然已經從理論上想通了,但從實踐上還是有點放不下。上班時還好,想的都是工作的事,但下班之後,特別是在滕教授家做飯的時候,腦子裡兜兜轉轉的,還是滕教授跟小杜等人的關係問題。

有天她趁滕夫人不在,跟滕教授聊起小杜,她先把小杜決定去P州,兩人去公寓管理處cel(取消,解除)租約,因此跟管理人員大吵一架的事講給滕教授聽。

滕教授不相信:「你一向都這麼顧及自己的形象,你還會跟人吵架?是小杜在吵吧?」

「哪裡呀,我也吵了的,沒她吵得多,因為我英語不好——」

「你可以用中文跟他們吵嘛——」

「中文他們怎麼聽得懂?」

「聽不懂怕什麼?吵架嘛,講的是聲勢大,又不是真正在講理。」

「誰說不是講理?我們就是在跟他們講理。不過我的辭彙量不夠,有時吵著吵著,中文就出來了——」

「是嗎?什麼中文?」

「呵呵,我想說『你們欺人太甚』,但是不知道英語裡面『欺人太甚』怎麼說,一急一慌,就說了個『You欺人——』,還好我剛一說就意識到了,只說了這兩個字——」

兩人大笑一陣,陳靄問:「滕教授,你說小杜怎麼會突然決定去P州呢?」

「你問我,我又去問誰呢?她是你roommate(同屋),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她知道不知道你調走的事?」

「她怎麼會知道?」滕教授有點緊張地問,「你沒告訴她吧?這種事千萬別告訴她,她很愛傳話的。我調N大的事,還沒最後決定,這麼早傳出去不好——」

陳靄搞糊塗了,聽滕教授的口氣,好像他跟小杜之間沒什麼事,但誰知道是不是裝出來騙她的?她繼續試探:「我覺得小杜很——喜歡你呢——」

她以為滕教授會急著撇清,但滕教授說:「嗯,我也覺得小杜很喜歡我。」

她怕滕教授在玩弄字眼,遂定義說:「我不是說like(喜歡),我說的是love(愛)——」

「我說的也是love。」

「那你怎麼不——跟她結婚呢?」

「你想我犯重婚罪?」

「我是說——你離婚之後——」

滕教授認真考慮了一會,說:「她不會做飯,不會照顧人,如果你答應一輩子幫我做飯,一輩子照顧我,我就跟小杜結婚——」

陳靄生氣地嚷道:「你想得美!你想要我一輩子侍候你,解除你的後顧之憂,好讓你去跟別人結婚?虧你想得出來!你把我當什麼人?」

「你想要我把你當什麼人呢?」

「當——朋友。」

「那我剛才的提議不就是把你當朋友嗎?你怎麼不答應呢?」

「你那不是把我當朋友,是把我當——傭人。」

「你現在幫我做飯,是在給我當傭人嗎?」

「現在不同——」

「有什麼不同?」

她答不上來,只好搞恐怖主義:「好啊,你現在是把我當傭人在看待,我不幹了,我走了。」

她邊說邊解腰間的圍裙,滕教授趕快掛白旗投降:「跟你開玩笑的。你這個人哪——一點玩笑都經不起——」滕教授見她把圍裙系回去了,膽子又大了起來,「你不幫我做飯了?那好啊,我天天上你家去吃——」

「賴皮!難道你跟小杜結了婚還天天上我家去吃?」

「那有什麼,我可以帶著老婆孩子全家到你家去吃——」

兩個人都笑起來。

事後想起,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可笑,像有陣發性疑心病一樣,發作的時候看見什麼都可疑,不發作的時候看見什麼都不可疑,而發作不發作,全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可以決定的。

她覺得她在這一點上跟滕夫人很像,滕夫人不就是這樣的嗎?一點事就懷疑人,一點事就相信人,只不過滕夫人比她膽子大,敢鬧,而她膽子小,不敢鬧,但本質上是一樣的。

她想,一個人要麼就不起疑心,不起疑心就不難受;要麼就像滕夫人那樣,鬧就鬧出來,把氣都出了。不然的話,窩在心裡,集郁成疾,肯定會得癌症。說不定滕媽媽就是這樣得的癌症,丈夫年輕時肯定還是不錯的,又在中學教書,肯定很得那幫女老師女學生喜歡,滕媽媽是中學校長,礙著個面子,肯定不能像滕夫人這樣鬧,只好窩在心裡,埋下了癌症的病根。

這樣想想,陳靄益發覺得嫁了趙亮是莫大的福分。以前的人說「丑妻是個寶」,現在應該加上一句「劣夫是個寶」,趙亮人長得不出眾,又賺不到錢,性格還這麼煩人,哪裡會有女人喜歡?算她陳靄瞎了眼睛,才會嫁給趙亮,但世界上有幾個像她一樣瞎眼睛的女人呢?她嫁趙亮,至少還是在趙亮沒結婚的時候,現在趙亮結婚了,孩子都多大了,就更沒人瞎了眼來做第三者了,她也就不用集郁成疾了。

陳靄剛把這件事想通,又發現好幾天沒見到她的老闆了,疑心病又上來了,把這事也拿來拷問滕教授:「我老闆好幾天沒露面了,你知道不知道她上哪去了?」

「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怎麼會知道呢?你是她的手下,天天跟她在一起,你都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我一個外人,又不跟她在一起工作,怎麼會知道呢?」

在滕教授這裡沒詐出老闆的行蹤,陳靄還真有點著急呢。她老闆這段時間兩邊飛,經常不在辦公室,幾天不見,倒不是什麼稀奇事,但這次老闆連每周的lab meeting(實驗室會議)也沒露面,就有點奇怪了,因為她跟老闆幹活這麼久,對老闆的工作作風很了解,每周的lab meeting幾乎是雷打不動的,這是老闆檢查工作布置任務的唯一時機,其他時間老闆經常是在自己的辦公室和實驗室忙,很少突擊偷襲手下的工作人員。

以前也有過老闆無法參加lab meeting的情況,但老闆都會讓系秘書提前來通知大家,或者自己打電話來告假。陳靄一向很為老闆這一點感動,哪怕遲到幾分鐘,老闆都會通知大家,怎麼這次lab meeting沒露面,連說都沒說一聲呢?

她向實驗室的幾個人打聽了一下,大家都說不知道。她想去問問大老闆,又怕暴露了老闆沒上班的秘密,而且她很少跟大老闆打交道,有點怕大老闆。

最後她決定去問問系裡的秘書,因為她跟秘書的關係還不錯,這可能是她這個人的特點,不管她在哪裡,總是跟那些看門的、掃地的、送貨的、辦事的下層人員搞得很熟,但對當官的有點敬而遠之。

她把老闆幾天沒露面的事對秘書一說,秘書也覺得很奇怪,說老闆這兩天應該在D市,如果老闆去N大那邊,一定會向系裡告假。秘書馬上給老闆打電話,打了手機又打家裡,都沒人接,只叫留言,秘書留了言,又給N大那邊打電話,那邊也說沒見到老闆。

秘書謝了陳靄,旋風般地跑什麼地方報告去了。陳靄本來想請秘書別張揚,但她怕萬一老闆出了什麼事,她叫秘書不報告,就麻大煩了。

如果不是滕教授還在D市,陳靄真要以為老闆跟他私奔了。但滕教授一直在D市,老闆也是個事業心很強的人,應該不會丟下工作跟任何人私奔。

她打電話給滕教授,把這事告訴他,他提議說:「我們去她家看看吧——」

兩個人開車去了老闆那半山腰的住宅,前兩次都是晚上來的,覺得有點陰森,今天是大白天來的,又是艷陽高照,沒有陰森的感覺了,只覺得房子比較老,造型比較獨特,門外草坪上插著一個For Sale(此房出售)的牌子,沒看見老闆的車,不知道是停在車庫裡,還是開走了。

老闆車庫門前的水泥地是濕的,好像沖洗過一樣,應該說正在沖洗,因為還有水源源不斷流出來。

陳靄說:「老闆應該在家,可能在洗車吧,你看這水——」

滕教授說:「有誰會在屋子裡洗車?我有個不祥的感覺——」

兩人按了一通門鈴,沒人答應。仗著山中無老虎,兩人又拍門大叫了一通,還是沒人答應。滕教授說:「我打911吧,你老闆肯定出事了,至少是裡面的水管出問題了,你看這水——」

滕教授打了911,兩人躲進滕教授車裡,一是外面熱,車裡可以開空調,二是不知道屋子裡發生了什麼,有點害怕,坐車裡比較保險,萬一碰上打劫的,可以開車逃跑。

警車很快就到了,還有救火車,救護車,一大幫人馬,讓陳靄想起電視里的那些鏡頭。一位警官模樣的人跟滕教授交談了一下,就讓手下人破門而入,過了一會,有人出來跟滕教授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英語。

陳靄沒聽清,但她看見滕教授臉色凝重,知道大事不妙,連忙問:「怎麼啦?他們說我老闆怎麼啦?」

「她死了——」

她一下覺得手腳發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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