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節

兩人一車開到醫院,來到滕媽媽住的Itensive care unit,特護病房,重症監護病房),一個人住一間,條件很好,儀器很先進,比陳靄工作過的高幹病房還好。

滕媽媽躺在病床上,氣色很不好,才幾天時間,已經判若兩人。陳靄走到病床前,問候滕媽媽。滕媽媽不像上次那麼樂觀了,很傷感地說:「陳大夫,我這次怕是不行了,我自己感覺得到——」

剛才在路上的時候,滕教授已經告訴陳靄,醫生說滕媽媽是胃癌,但陳靄還沒來得及問滕媽媽本人知道不知道。她聽說過美國的醫生都是直截了當把病情告訴病人的,是癌症就毫不隱瞞地對病人說「你得的是癌症,某某癌,某期,還有某某年好活」。但她聽滕媽媽的口氣,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她不知道是有關美國醫生的傳聞是錯誤的,還是滕媽媽沒聽懂醫生的判決。

她拿出專家的架勢,十分有把握地說:「滕媽媽,您的感覺完全錯了,我做醫生的,我知道,您這不過是一時的小病,心情不好所致,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滕媽媽挨了批評還很開心:「真的?你是大夫,我相信你,我這幾天的確是心情不大好——。我就說沒事沒事吧,但我兒子不相信,一定要送我來醫院——」

陳靄跟滕媽媽談了一會,滕教授就提議送她回家休息。在路上,她把小張上次說的話全都告訴了滕教授,建議取消滕媽媽明天的手術。但滕教授果然不相信小張的話:「人家美國的醫生不比他一個江湖郎中懂醫術?」

「小張不是江湖郎中,他在腫瘤醫院干過很多年。」

「但他也有很多年沒在腫瘤醫院幹了,他到美國這麼多年,早就把醫術丟生了。再說他上我家去的時候,既沒化驗工具,又沒其他檢測工具,就憑他肉眼看了看,用手摸了摸,他就知道我媽全身是癌?」

這樣一說,陳靄也沒什麼把握了。

第二天,陳靄因為要上班,沒去手術室外守候,約好等中午手術一做完,滕教授就過來接她去醫院,那時正好是午飯時間,也不用請假。

但還不到十點,滕教授就打電話來了。陳靄吃驚地問:「不是說手術要到中午才做完嗎?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

滕教授說了聲「醫生說——我媽——她——」,就說不下去了。

陳靄知道大事不妙,馬上向老闆請假,請小屈送她去醫院。

她來到滕媽媽的病房,看見滕教授傻獃獃地坐在病床邊,滕媽媽似乎還沒從麻醉中醒來。滕姐把她拉到病房外,小聲對她說:「醫生說我媽已經是癌症晚期,癌細胞全身擴散了,到處都是癌,連原發病灶都不知道在哪裡,動手術也沒用了,除非把所有內臟都割掉,所以醫生馬上就把刀口縫上,把我媽推出了手術室——」

「那怎麼辦?醫生說——怎麼辦?」

「醫生說在醫院住幾天,等刀口好了就出院回家——」

陳靄知道所謂回家就是「回家等死」的意思了,她很後悔昨天沒有堅決阻止這場手術,也許真跟小張說的那樣,不開膛破肚,就不會破壞身體的平衡,說不定能多活幾天。

她看了看滕教授,只見他面如死灰,好像已經率先垮掉了。她把他叫到病房外,叮囑說:「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先垮了,更不能讓病人看見你垮了。我知道很多癌症病人,都是醫院判了死刑,最後死馬當作活馬醫,找民間偏方,靠增強體質,終於治好了癌症的——」

滕教授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真的嗎?你知道那些民間偏方嗎?」

陳靄硬著頭皮說:「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朋友和熟人知道,我馬上就去問他們——」

剛好滕姐從洗手間回來,滕教授馬上去向姐姐彙報這一喜訊:「姐,陳大夫說了,她有治癌症的民間偏方,能治好媽的病——」

滕姐聽了這話,只狐疑地看了陳靄一眼,沒置可否。

但滕教授顯然一點都不懷疑陳靄的民間偏方,著急地催促說:「陳大夫,你能不能現在就去向你那些朋友熟人打聽偏方?」

陳靄心裡痛得要命,不知道滕媽媽過世的那一天,滕教授會不會瘋掉。她回答說:「好的,我現在就去打聽。」

小屈把陳靄載回學校,她一到實驗樓就跑到二樓去找小張,把滕媽媽的病情說了一下,順便也大大吹捧了小張一番,表揚他醫術高明,料事如神,扁鵲再世,華佗投生。

小張聽得很享受,大喇喇地說:「我說美國的醫生沒用吧,你還不相信!」

陳靄也懶得申辯說她沒有不相信,而是切入正題:「你知道不知道治癌的民間偏方?」

「癌症到了這個階段,哪裡還有什麼民間偏方治得好?」

「但是我已經吹出去了,說我知道治癌症的民間偏方——」

「那你就隨便給他們開個方子,就算是安慰劑吧——」

陳靄對張神醫大失所望:「就這?」

小張嘆口氣說:「我看你卷進滕家太深了,那是人家的媽,人家的婆婆,你著個什麼急?」

「只怪我當醫生當久了,見不得病人受罪——」

「你當醫生當久了,更應該知道跟病人劃清界限。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幾個階段,當醫生的只能治可治之症,不能治不治之症,盡到心就行了。如果死一個病人你傷心一場,那還不早就見閻王去了?」

「唉,都怪我,早點把你的診斷告訴滕教授就好了——」

「告訴了也沒用的,那個姓滕的會聽我的話?」

陳靄從小張那裡只討到一個「安慰劑」,沒辦法,只好跟國內的朋友打電話,打聽治療癌症的偏方。國內的朋友都很熱情,紛紛向她介紹偏方,個個都說自己的偏方是癌症剋星,包治包好。她一下就弄了上十個偏方在手裡,然後一個個告訴滕教授。

滕教授把每個偏方都當做救命神丹,請人去弄那些偏方的配料,自己也到處奔走,求醫問葯,看得陳靄又心酸又擔心,怕這一個個偏方全都失效的時候,滕教授會怪她騙人。

滕媽媽在醫院住了不到一個星期,醫院就讓她出院了,說可以到一家「臨終關懷」醫院去休養,那裡專門接收晚期癌症患者,宗旨是見死不救,只儘力減輕病人臨終前的痛苦。

滕教授開始還覺得「臨終關懷」不吉利,不想送滕媽媽去那裡。後來去打聽了一下,發現那邊還不接收滕媽媽呢,只接受美國公民,而滕媽媽還不是美國公民,只有綠卡。

這一下,「臨終關懷」又成了香餑餑了,美國公民才能進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滕教授想千方設萬法,想把滕媽媽送進那家醫院,甚至提出自費讓滕媽媽在那裡接受關懷。但那家醫院還是不同意,說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床位不夠,現在等著進這家醫院的病人多得很,排隊已經排到明年去了,滕教授只好讓滕媽媽回家接受關懷。

陳靄有空了就到滕家去關懷滕媽媽,幫忙做家務,照顧病人。

有個周末,陳靄到滕家去的時候,滕教授說起過兩天就是滕媽媽的生日,正在商量該怎麼慶賀一下。陳靄提議說:「吃頓團圓飯,照幾張全家福,你媽媽一定高興。」

滕姐說:「我媽都成這個樣子了,稀粥都喝不進,還吃什麼團圓飯?」

陳靄說:「團圓飯主要是吃個意義,而不是吃多少飯菜的問題,滕媽媽看到一大家人和和睦睦地坐在一起吃飯,肯定比她自己吃山珍海味還高興——」

「陳大夫說得有道理,」滕教授說,「但是Nancy要很晚才下班,而且我也怕她——鬧彆扭——」

陳靄說:「下班晚不要緊,大家可以先吃點零食墊底,等到王老師下班回來再一起吃飯。我來給王老師打個電話,看看她有什麼想法——」

陳靄走到一邊去跟滕夫人打電話,把今天吃團圓飯的意思給滕夫人說了一下,並出謀劃策說:「你婆婆病成這樣,恐怕也過不了幾個生日了,你跟她一起吃頓團圓飯,好好哄哄她,她一定很高興。滕教授是個孝子,滕媽媽一高興,滕教授自然高興,肯定能改善他對你的態度——」

滕夫人說:「嗯,你這個主意聽上去還不錯,不過我醜話說在前,如果那個賤女人又生事,我是不會忍氣吞聲的。」

「她不會生事的,就算她生事,當著滕教授的面,如果你讓著她一點,滕教授就知道是她不對了。」

滕夫人一口答應,還主動說今天爭取早點回家。

陳靄打完電話,把成果向滕教授一彙報,滕教授也很高興:「我剛才把你的主意跟我媽一說,我媽就高興得不得了,說還是你懂她的心思。」

滕教授當即就要去東方店買菜,滕姐也要跟去,說弟弟不知道該買什麼。於是姐弟兩人都去了,家裡只剩下陳靄和一個病人,一個老人,兩個孩子。

陳靄心裡有點不快,她好歹還算是個客人,滕教授姐弟倆怎麼可以雙雙跑掉,把一家老小扔給她一個客人呢?萬一滕媽媽出點什麼事,那如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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