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節

滕姐在陳靄那裡住了不到一個星期,她那有腎病的愛吃中國菜的白人鐵路工人未婚夫就從紐約飛過來了。星期六上午十點多鐘,滕教授帶著爹媽和兩個孩子來到陳靄的住處,準備叫上姐姐和陳靄一起去接滕姐的白人未婚夫Sean。

陳靄扭捏了一下,但兩個老人都熱情地邀她同去,兩個孩子還上來扯她胳膊,她只好恭敬不如從命,跟滕家人一起去了機場。接到Sean後,兩輛車,八個人,風風火火地殺到D市最有名的中餐buffet(自助餐)店,大吃大喝,美其名曰為Sean接風洗塵。

出乎陳靄意料之外,Sean居然長得很帥,風度翩翩,既不像鐵路工人,也不像有腎病的樣子,為人處事很隨和,還挺有幽默感,把兩個孩子逗得哈哈笑,對滕姐也很照顧,不時地用一條長臂輕摟滕姐一下,看得陳靄臉紅心跳,羨慕到嫉妒的地步。

Sean在D市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跟滕姐一起開車去紐約。滕姐臨走前,來跟陳靄告別,有點哽咽地說:「陳大夫,我這幾天住在這裡,打攪你了。現在我要去紐約了,一時半會不會回來,以後就拜託你——照顧我弟弟——他們了——」

陳靄是個淚腺敏感的人,別人一哭,不管跟她相關不相關,她的眼圈就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而且她這個人最怕離別,哪怕是平時關係不怎麼好的人,一旦走了,她也覺得心像被人掏了個洞一樣,空空的,沒著落。

陳靄陪著滕姐唏噓了一陣,發自內心地感嘆說:「你這個做姐姐的,對弟弟是真好。我沒兄弟姐妹,真是羨慕你們呀——」

「我家這麼多口子,都指靠我弟弟,我們不好好照顧他,如果他倒了,我們全家不都完了?」

「你們全家?」

「我爸我媽,是不是指靠我弟弟?還有我的兩個侄兒,是不是指靠我弟弟?連我國內那些親戚,都是指靠我弟弟。如果我弟弟有個三長兩短,你以為我那個弟媳會給我爹媽養老送終?你以為兩個孩子跟著那個女人會有出息?」

一席話說得陳靄茅塞頓開,肅然起敬,滕姐真是眼光遠大,用心良苦,不光想到弟弟一人,還想到了爹媽侄兒一眾人等,這可不是一般姐姐做得到的,這也讓她越發捨不得滕姐走了。兩個女人拉著手,叮囑了又叮囑,話別了又話別,纏纏綿綿,悲悲戚戚,場面十分感人。

好在白人未婚夫看上去比較單純,不然看到未婚妻跟一個女人如此纏綿,肯定要想歪了。

當天晚上,滕夫人就打電話來核實:「滕非說那個賤女人走了?」

「走了,走了,跟她未婚夫一起開車走了。」

「那男人怎麼樣?」

「挺好的,挺好的,又高又帥,人也很和氣,對滕姐可殷勤呢——」陳靄不敢多說,怕滕夫人不高興。

哪知滕夫人很高興:「哼,終於把那個瘟神請出門了!那個賤女人,也只有白人的洋玩意才能滿足得了她,這下她應該不會纏著我們家滕非了——」

陳靄又一次茅塞頓開,發現滕姐滕夫人都比她眼光遠大,用心良苦。

滕夫人邀請說:「今天上我們家來玩吧,我們搓場麻將,好好慶賀一下。」

「哎呀,今晚不行,我在趕一篇paper(論文),馬上要交的——」

滕夫人堅持,陳靄更堅持,滕夫人堅持不過陳靄,只好不堅持了。陳靄彷彿打了勝仗一樣高興,因為她在實現自己的誓言: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不到滕家去,不管滕家事。雖說昨天剛跟一群姓滕的人吃過飯,但那也可以看成是吃的Sean的飯,而Sean還沒跟滕姐結婚,不算滕家人。

陳靄立誓好好過自己的生活,這個誓言也實現得不錯,她的J-1 waiver(訪問學者豁免回國居住/服務期)辦得很順利。她把小張開給她的支票先轉存在自己賬上,然後用自己的支票付了院里發的工資,支票是直接寄到院長手裡的,因為她知道趙亮的錢口袋很深,而且長著倒掛鉤,放錢進去容易容易,拿錢出來難得難得,她再不敢用肉包子打狗了。

院長收到她的支票,開了證明給她,她在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的網站上列印了所需的表格,填好,連同院長開的證明一起寄到大使館,很快就辦好了waiver。

她的H1-B也辦得很順利,辦的加快,十五天辦好,一下就簽了三年。H1-B一辦好,她就以博士後的身份上班了。

雖然職稱變了,但她的工作性質跟從前一樣,仍然是做實驗,讀paper,寫paper。她很喜歡這個工作,既能勝任,又能發揮潛能。不能勝任的工作,給她再多錢她也不喜歡,每分鐘都是煎熬;太簡單的工作,她又幹得沒勁,每分鐘都是浪費,現在這個工作正好。

她到美國的時間不長,但已經開始出成果了,她在兩篇文章上掛了名,都是老闆主筆,但因為她來的時間趕上了那兩個projects(研究項目)的尾巴,所以也榜上有名,一篇是第三作者,一篇是第四作者。

剛開始她還有點不好意思,兩篇文章她都沒寫一個字,有個項目她連實驗都沒做,但卻在論文上掛了名,好像有沽名釣譽之嫌。她跑去找老闆,請求把自己的名字拿下來。

但老闆解釋說,他們那個領域就是這樣的規矩,只要沾點邊的都會榜上有名,所以每篇文章都是一大串作者,多的時候可以多到幾十個作者。懂行的都知道第一作者才是該研究項目的主力軍,最後那個作者往往是項目老闆,中間都是跑龍套的。

哪怕是跑龍套,陳靄也很高興,畢竟自己的名字變成了英語,上了英文的科研刊物。她在國內沒發表過多少論文,在美國卻一下就發了兩篇,看來美國的科研也不難做。

這段時間她還主筆了一篇論文,以第一作者的身份投給了一個ference(會議),如果入選的話,可以去遙遠而美麗的K州開會。

如果說陳靄在工作和學術上春風得意的話,那麼她在人際關係方面就可說是冬雪失意了。

這個「冬雪失意」的禍種,不是別人,就是她一來美國就認識的祝老師。

祝老師在美國做訪問學者的時間已經臨近尾聲了,雖然祝老師想了很多辦法延長,但都沒有成功,情緒十分低落。陳靄很同情祝老師,總是耐心聽他發牢騷,想辦法開解他。

但她內心深處卻熱切盼望祝老師早日離開美國,她自從無意之中把滕教授借錢給小杜的事泄露給祝老師之後,就一直擔著心,怕祝老師把這事捅給了滕夫人,引起滕教授夫妻不和。就為這,她在祝老師面前一直是小心了又小心,忍耐了又忍耐,無比窩囊。

雖然祝老師以前也曾旁敲側擊地講過「海外搭檔」的故事,但那都是別人的故事,還沒往自己身上扯:「你看老孟和小白,人家在國內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到了海外,組成搭檔,不也過得很好嘛?還有那個小顧,她老公來之前,她也是有搭檔的,她老公來了,搭檔就自然而然散夥,人家小顧跟老公現在過得不知道有多好——」

陳靄的原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不忍則亂大謀,只要祝老師沒直接說到她頭上來,她就睜隻眼,閉隻眼,裝聾作啞。

但祝老師的行期越近,這種話題就扯得越多,最後終於扯到陳靄身上來了:「陳靄,草活一春,人活一生;草就要趁著春天開個花結個籽,不然到了冬天,就白白枯死了。人呢,也要趁著年富力強的時候,好好享受生活,不然就白活一輩子了——」

陳靄哼哼哈哈,東扯西拉。

祝老師又說:「陳靄,你看我來美國快一年了,馬上就要回國了,還連『海外搭檔』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你也來了半年了,也是孤家寡人,沒個搭檔,難道你就不遺憾?」

「我成天忙得昏頭昏腦,哪裡有時間遺憾——」

「唉,我那時叫你搬到我那裡跟我合租一套房,你不肯,你看,多好的機會都錯過了——」

陳靄越聽越煩,這個祝老師是怎麼回事?怎麼說得像是她也有那個意思了呢?

祝老師像沒長眼睛一樣,看不出自己的話已經激怒了陳靄,繼續說道:「你這邊的租約早就到期了吧?搬到我那邊去吧,我為了你,連roommate(同屋)都沒找,多花一倍租金,我為了什麼?」

「我老早就跟你說了,我不會搬你那邊去的,一男一女合租一套房,像什麼話呀?」

「這就是你老土了,一男一女合租一套房的多得很,你來美國這麼久了,還這麼不開竅——」

陳靄賭氣說:「我就是老土,就是不開竅。」

祝老師把手搭在陳靄肩上:「我來幫你開竅——」

陳靄正在切菜,突然肩膀上一熱,像落了泡狗屎一樣難受,驚得連菜刀都扔了:「你幹什麼呀?開這種玩笑!我正在切菜啊!你不怕我失手砍到你?」

「呵呵呵呵,別嚇唬我了,你哪裡捨得砍我?你一個人在海外——就真的一點也不想?俗話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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