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節

陳靄最常做的噩夢,都是跟她的職業有關的,往往是她給病人診錯了病,開錯了處方,下錯了葯,把病人吃癱了,吃瘋了,吃死了。病人的陰魂纏著她,高喊「還我命來!」;病人的家屬找她大鬧,拍桌子打板凳,吹鬍子瞪眼睛,要打要殺,要剁要剮,嚇得她滿處亂躲。但她躲哪裡,病人家屬就追到哪裡,追得她無路可逃。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她都感到如釋重負:啊!原來只是一個夢!

人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她行醫多年,從來沒診錯過病,下錯過葯,在她手裡死掉的病人不是沒有,但那都是病入膏肓,大限已到,神仙也救不了的危重病人。連病人家屬都知道這一點,老早就不做指望了,所以即便病人死了也不會認為是她治死的,相反,由於她盡心儘力搶救過病人,或者為病人減輕過死前痛苦,病人家屬對她還感激不盡呢。

除了與職業有關的頂級噩夢,她還做過一些荒誕的次級噩夢,一般都是忘了穿衣服,或者忘了穿褲子,或者兩者皆忘,然後就那麼跑出去了,還專揀熱鬧地方跑。等跑到那些地方,才想起沒穿衣服,於是拚命找地方躲藏,拚命找東西遮蓋,但遮來遮去都遮不住,躲來躲去都躲不了。

往往要到心急如焚的時候,她才會猛地醒來,發現是一個夢,於是如釋重負。

但她在現實生活中從來沒出過這種丑,褲帶都是選最結實的,買了衣服先把扣子重釘一遍,買褲子先檢查拉鏈質量好不好。上次撩旗袍的時候讓滕教授看見了她一片大腿,就算她一生中最嚴重的走光事件了。

但她的夢就是那麼怪,越是生活里沒發生過的事,就越是頻繁地出現在她的夢境里,並且那麼真實,每次都差點把她嚇死急死,在夢裡都連連祈禱:希望是一個夢!希望是一個夢!

根據以往經歷,陳靄認為自己今晚不過是做了一個夢,因為這是她生活中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別說她和騰教授是羅敷有夫,使君有婦,就算他們倆是男未婚,女未嫁,她也不會在婚前就找上門去,跟他行這種偷偷摸摸苟且之事。

但這個夢跟以往的噩夢又很不相同,以往的噩夢裡,她都是祈禱「希望是一個夢,希望是一個夢」;以往從噩夢中醒來,她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是一個夢,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但今天她一點沒想過「希望是一個夢」,醒來之後也沒有如釋重負,甚至沒把握這真的只是一個夢。

以前做的那些噩夢,她都知道夢的起點在哪裡,終點在那裡,因為夢境與現實太不一樣了,可以很清楚地判斷哪些是夢,那些不是夢。但今天不同,她一點都拿不準到底哪些是夢,哪些不是夢。她真的起床到廚房去過嗎?她真的在那兒碰見了滕教授嗎?她真的跟滕教授撞過一個滿懷嗎?她真的去過滕教授的書房嗎?滕教授真的吻過她的脖子和耳根嗎?滕教授真的對她做過那件事嗎?

她拿不準。一切都是模模糊糊,一切又是那麼清晰。模糊的是圖像,清晰的是感覺。

從感覺上講,她覺得滕教授還是對她做過了什麼的,因為她現在仍能感覺到身體的某個部位在突突地跳,這還不說,那裡還有種濕潤潤的感覺。她想起自己穿的是滕夫人的睡衣睡褲,睡的是滕家的床,可千萬別弄髒了睡衣和床單。

她起床到洗手間去,坐在馬桶上,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內褲,有些白色半透明的滑膩物質,不是雪白,是淡白。

她的女人可不是白當的,她的婚也不是白結的,她的醫更不是白學的,她知道男女都可以產生白色半透明的滑膩物質。她自己一向都是比較乾淨的,平時從來沒有這帶那帶的,只在排卵期會有那麼一點。但趙亮是個不愛戴套的人,所以每次做愛都是她收拾殘局,對白色半透明的滑膩物質一點也不陌生。

從內褲上的量來看,應該是她自己的產品,也許是排卵期吧。她感覺有尿意,但又拉不出來,只好坐在馬桶上等,等了很長時間,終於拉出尿來,但一點也不順暢,斷斷續續,滴滴嗒嗒,讓她這個學過醫的人很有點緊張。

拉完尿,她用手紙去擦拭,只覺得手自下而上一滑,跐溜一下,拿著手紙的手一下滑到小肚子上去了。我的天!她差點叫起來,手紙上全是滑膩膩的東西!怎麼這麼多?難道不是self-made(自己生產的)的產品?是imported(進口)的?難道她的確是去了書房,並在那裡做了什麼?不然怎麼會有這麼些東西呢?

她又扯了一大把手紙,再拭擦一次,又是一大片滑膩膩的東西,而且隨著她的手接觸那個地方,她感覺那個地方猛地向里收縮進去,彷彿一直收縮到小肚子里去了一樣。伴隨著這種收縮,是一種令她骨頭髮酥的愉悅感,沿著小腹和尾椎兩個方向往上延伸,所到之處,像有隻巨大的手,一路捏碎她的骨頭,使她化作粉塵,騰空而飛。令人頭暈目眩的騰飛!令人慾仙欲死的騰飛!像昨晚在夢中(?)感受的一樣!

天哪!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啊!她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以前做愛的時候,也曾偶爾有過比較舒服的感覺,那個地方像有溫水浸泡一樣,微溫,微麻,微脹,微軟,完事之後那個地方還輕微地跳動了幾下。

她一直以為那就是高潮,一直把自己劃在有幸體驗高潮的女人當中,現在才知道那根本不是高潮,連低潮都算不上,壓根就不是潮,頂多算個澡盆里的微波。今天這才是高潮!如果今天這個還不是高潮,那世界上就沒有高潮了。

她發現教科書上描寫的女性高潮都是無稽之談,什麼面孔潮紅,心跳加快,胸部出現紅疹,盆骨區發熱等,都是無稽之談,東扯西拉,什麼地區都說到了,唯獨沒說真正產生高潮的地方,這就像說地震不說震中一樣,純粹扯淡。

她活了三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品嘗這種如塵埃般騰飛的愉悅感。她猜男人做愛肯定就是這種欲死欲仙的滋味,不然男人就不會那麼猴急著要做愛了。但她為什麼做了這麼多年的愛,就沒品嘗過這種滋味呢?是她開知識晚,還是趙亮不會做愛?照說也沒什麼會不會,因為今晚滕教授也並沒做什麼特別的動作,就是吻了她的脖子和耳根,再就是撫摸了她那個地方,而且是隔著衣服的。如果是做夢的話,那就更沒做什麼了。

想到這裡,她越發好奇今天的夢到底是從哪裡開始的了,但她越想越不肯定,越想越覺得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正發生過了的。她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她是怎麼回到大睡房裡來的,從她迎風騰飛到她發現自己躺在大睡房的床上,這中間的過程她一點也不記得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一直都躺在大睡房的床上,哪兒也沒去,這一切都是夢。但那些白色半透明的滑膩物質又是哪裡來的呢?難道全是她自己的產品?

她像搞科研一樣,重建實驗環境,重新來過。她又扯了一把手紙拭擦了自己,又是一片滑膩膩的東西,又是一陣收縮,又是一陣騰飛。她把她的科學實驗重複了幾次,每次都得到相同或相似的結果,而且摸出了一點規律:兩次實驗之間要間隔一定的時間,不然就飛不起來;騰飛的時候,器官呈收縮狀,沒有滑膩物質生成;落地之後,器官逐漸回覆原位,滑膩物質生成。

天哪!她想想就覺得後怕,如果這些年每次做愛都做到今天這地步,那她會不會早就樂死了?不樂死也得累死吧?不累死也得暈死吧?不暈死也得乾涸死吧?

這麼說,她應該感謝趙亮,讓她平平安安活到了今天。

她停止了科學實驗,不是怕累死掉,而是突然覺得洗手間似乎還有一個陳靄,正站在她對面,冷眼旁觀。她覺得很羞愧,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怎麼這麼貪婪這麼淫蕩啊!她慌忙拉上褲子,跑回床上躺下。

她睡不沉,也醒不全,處於一種似睡似醒半睡半醒的狀態,她覺得自己是醒著的,而且很擔心明天會因為睡眠不足而頭昏腦脹,但她又做了幾個短夢,夢裡還在問自己:我是睡著的還是醒著的?

一直到滕夫人起床了,陳靄才有確實的把握自己是真的醒了。但她不知道能跟滕夫人說什麼,決定裝睡,等滕夫人走了再起床,從此再不到滕家來。

她聽見滕夫人去了洗手間,她很緊張,怕滕夫人根據手紙架上所剩無幾的手紙猜出什麼。過了一會,滕夫人從洗手間出來了。她聽到closet(人能走進去的衣櫥)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有電吹風吹頭髮的聲音,噴香水的聲音。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滕夫人推了她幾把,嘴裡叫著:「陳大夫,陳大夫,醒醒!」

陳靄裝不下去了,只好裝作剛被叫醒的樣子,睡眼惺忪地問:「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我今天要上班——」

「你早飯吃什麼?我給你做吧——」

「不用,我早上吃cereal and milk(麥片和牛奶)。陳大夫,我托你一個事,你今天幫我盯著點,別讓滕非去找那個賤女人。我昨天是看他回來了,所以放他一馬,不然的話——」

滕夫人沒把話說完,所以陳靄不知道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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