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節

滕教授是什麼時候溜掉的,陳靄完全沒注意到。現在早餐廳里只剩下了她跟滕夫人兩人,她不敢溜走,覺得自己在「柚子事件」上該負主要責任,溜走了不仗義。

她膽戰心驚地站在那裡聽滕夫人數落滕教授,覺得滕教授這下肯定要家破人亡了,不禁後悔莫及,在心裡痛罵自己:「你怎麼這麼好吃?又不是小孩子,還買零食吃?你害羞不害羞啊!如果不是你說紅心柚子好吃,滕教授怎麼會買這麼兩個惹火的柚子呢?這下好了,兩個柚子搞散了一個家庭!」

陳靄被沉重的犯罪感壓得喘不過氣來,抽自己兩耳光的心都有了,但滕夫人好像並沒有追究她的責任的意思,矛頭一直都是對準滕教授的。滕夫人的嘴三種功能同時啟動:既要數落滕教授的冤大頭行為,又要吃鍋貼餃子,還要辣得嘶嘶吸氣。

就在陳靄傻獃獃的注視之中,滕夫人吃完了鍋貼餃子,把兩個空碗扔進廚房的水池,開始收拾桌子,並差遣陳靄去叫滕父滕母來「搓麻」。

陳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搓麻?現在?

但滕夫人的確是這樣說的,陳靄轉念一想,也好,說不定「搓麻」能讓今天這場風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夫妻吵架,一般到了半夜就可以和好。但媳婦跟公婆不能靠半夜三更那事來和好,得想點別的方式來化解矛盾,也許「搓麻」就是「別的方式」中的一種,就怕滕父滕母不吃這一套。

陳靄老著臉皮去叫滕父滕母來「搓麻」,做好了被他們一腳踢出來的準備。萬萬沒想到,滕父滕母不僅沒踢她,還一個個跟著她下了樓,雖然沒平時那麼歡呼雀躍,但神態也算安詳。很快,四個人就在廚房的早餐桌上擺開戰場,開始「搓麻」。

為此陳靄心中好一番感嘆!天,這才叫牢固的婚姻家庭關係!那什麼永不吵架鬧事的,是婚姻家庭神話。吵而不離,鬧而不散,吵完鬧完,搓麻依然,這才是婚姻家庭之正道!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跟趙亮的婚姻,真是天上地下啊!兩人每次鬧氣,不管是誰引發的,都得她率先做出和解的姿勢,不然的話,早八百年就離婚了,即便不離也肯定是持續冷戰,最終會把她凍死。

趙亮在家庭矛盾中是一點都不讓步的,你嚷他也嚷,你摔門他也摔門,弄出的聲音比你響十倍;你砸東西他也砸東西,而且專揀那些值錢的砸,砸得陳靄心疼肚疼,因為那都是她掙錢買來的,砸碎了還得她掙錢再去買。

趙亮最厲害的一招,就是不說話,只要一鬧氣,趙亮就整天整天不跟她說一句話,兩個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在一個床上睡覺,就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每次都是陳靄熬不下去,率先跟趙亮說話,趙亮還要大牌子二調子,愛理不理的,要過好幾天兩人之間才會恢複正常對話。

她跟趙亮鬧氣,從來沒敢當著外人鬧,更沒敢當著自己的公公婆婆鬧。她知道趙亮的脾氣,最要面子了,如果沒外人知道,也沒家人知道,趙亮興許還能回個頭,轉個彎。如果鬧得外人或親戚都知道了,那就沒有回頭路走了,趙亮指不定做出什麼來。

她也不敢像別的女人那樣,拿離婚來恐嚇趙亮,因為趙亮不怕離婚:「離就離!就憑我一支笛子,我離了在哪裡找不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妞?你呢?中年婦女了,你離了就安安心心做個寡婦吧!」

陳靄總覺得「寡婦」二字是趙亮自己在咒自己,但她不想指出來,讓他去咒,反正她不害怕做寡婦,如果趙亮因公殉職了,她一定能帶著孩子好好活下去,她能工作能掙錢,能做家務能帶孩子,房子也分得有,離了趙亮地球一樣轉,說不定還轉得快一些。但她早就下了決心,除非不結婚,一結就要結到底,好離不如賴合,所以無論怎麼吵鬧,離婚是不可能的,她不能讓人看笑話。

她真是羨慕死滕夫人了!活得多麼瀟洒!滕夫人當著公公婆婆兩個兒子還加上她這個外人的面,跟滕教授鬧這麼大一出,滕教授也沒敢喊出「離婚」二字,甚至都沒敢回什麼嘴。滕父滕母也沒見怪,鬧的時候躲開,鬧完了出來陪著「搓麻」,誰家的媳婦能有這麼好的丈夫和公婆?

這場麻將陳靄打得非常心不在焉,一直在滕夫人的婚姻和自己的婚姻之間轉來轉去,越轉越覺得人跟人的命運真是不一樣,她長得不比趙亮差,職稱跟趙亮一個級別,她在外面大把掙錢,在家裡大把做家務,結果還過得那麼窩囊。你看人家滕夫人,長相不如滕教授,學歷不如滕教授,掙錢不如滕教授,但在家裡卻這麼厲害,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麻將打到半夜,照例由滕教授開車送陳靄回家,不過這次不用滕夫人去叫,滕教授自己到時間就主動下來了。滕夫人沒理滕教授,只跟陳靄告個別:「我不送你了,你早點回家休息,我們下星期再見。」

一路上,滕教授一反常態地一言不發,搞得陳靄心很慌,主動檢討說:「滕教授——真對不起——今天害你——們家——鬧矛盾了——」

滕教授嘆一口長氣:「唉——–,你說這人跟人——怎麼就這麼——不同呢?」

「誰?」

滕教授沒正面答覆,繼續感嘆說:「你說我這過的叫什麼日子?娶了這麼個母老虎,不光我過得窩囊,連我的父母都跟著我窩囊,今天還連累了你——」

「快別這麼想了,王老師也是為這個家庭著想,家大業大的,節約點沒壞處——」

滕教授沉默了一陣,問:「你們家趙老師——節約不節約?」

「嗯——還行——」

「我看你用錢手也挺松的,趙老師他——管不管?」

「他——不管——」這話帶點撒謊的意思,陳靄的臉有點紅,幸好天黑看不見。

到了陳靄家門前,滕教授跟著陳靄下了車。似乎有進去坐坐的意思。但陳靄想到太晚了,小杜可能已經睡下了,不好意思請滕教授進去坐,也不好意思自己旋身進門,只好站在門外,等滕教授回到車裡去。

滕教授摸出一包煙,拿出一支,問:「抽一支?」

「謝謝,我不會抽煙。」

「其實我也不會抽,但有時實在心煩,抽一支解悶——」

滕教授點燃一支煙,抽一口,嗆得咳嗽起來。陳靄說:「你不會抽,就別抽了吧,看嗆著了——」

滕教授把煙滅了,一聲不吭地站了一會,說:「你進去休息吧——」

「那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開車到外面轉轉——」

陳靄不放心:「還是別轉了,開車回去吧,王老師還在家等著呢——」

「我知道她在家等著——等著再罵我一通——」滕教授道了「晚安」,又站了一會,才上車離去。

第二天,陳靄抽空給滕教授打了個電話,主要是怕他昨晚開車「到外面轉轉」轉出什麼事來。兩人聊了幾句,陳靄感覺滕教授情緒比較穩定,總算放了一點心。

然後她又給滕夫人打了個電話,發現滕夫人情緒很不好,這下把她搞糊塗了,昨晚到底是誰罵誰?怎麼挨罵的情緒穩定,罵人的反而情緒不穩定了呢?難道昨晚滕教授回去兩人又開了一戰,結果滕教授吵贏了?該沒打滕夫人吧?她正想安慰幾句,就聽滕夫人問:「你今晚有沒有空?我想到你那裡坐坐——」

陳靄非常猶豫,她總覺得小杜跟滕教授之間有點什麼,所以本能地認為最好不要讓滕夫人跟小杜照面。但她又怕滕夫人情緒不好想不開,於是壯起膽子說:「我——有空,你——過來吧,就在我這裡吃晚飯——」

晚上八點多鐘,滕夫人開車過來了,陳靄把晚飯端到客廳的茶几上,兩個人坐下吃飯。

陳靄抱歉說:「沒有像樣的飯桌,都是在這個茶几上吃飯——」

滕夫人對此超理解:「你這就算好的了,還有個茶几吃飯。我剛來美國的時候,住的比這差多了,吃飯還想桌子上、椅子下、坐得工工整整吃?都是幾家共用廚房,排隊做飯,做好了端自己卧室去吃——」

「那也真夠苦的——」

「就是啊!滕非最苦的時候,都是我在旁邊陪著。現在他苦日子過完了,就完全忘了本。哼,像他這個活法,後面還有他受苦的日子——」

滕夫人昨晚的氣還沒消,仍舊數落滕教授,但基本是在炒剩飯,都是昨晚數落過的內容,翻來覆去地數落,陳靄都快能背下來了,但她仍然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聽著,知道滕夫人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傾聽的耳朵。

兩人吃了晚飯又吃水果,吃了水果就磕瓜子。陳靄泡了一壺茉莉花茶,兩人邊喝茶邊磕瓜子,不知不覺就快十一點了。陳靄怕小杜回來撞見滕夫人,一直在尋思要怎麼提醒滕夫人該回家了,才不會得罪滕夫人,卻聽見滕夫人提議說:「我今晚就住你這裡吧——」

陳靄嚇一跳,這可萬萬使不得。她知道兩夫妻吵架鬧矛盾,最忌諱不著家了。只要兩人都在家,到了半夜,丈夫求個歡,兩人做場愛,一切矛盾就煙消雲散了。但如果吵完之後就不著家,那就把矛盾擴大了,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