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節

陳靄的周末,基本分成了三份,一份給了滕夫人,一份給了張寧,一份給了祝老師,呈三足鼎立之勢。

陳靄小時候看過《三國演義》,最喜歡趙雲趙子龍,覺得那名字就透著幾分英俊瀟洒。她最不喜歡曹操,奸雄,多疑,兇狠;至於孫權那一撥嘛,她沒什麼印象,只記得有大喬小喬兩個美人。

在她的「陳氏三國」里,她覺得祝家是魏國,張家是蜀國,滕家是吳國。

魏國她是能不去就不去,怕遭了曹操的毒手。但祝老師這個「曹操」是說到就到,不說也到,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到陳靄這邊來吃飯,都是一星期還沒過半,祝老師就開始設計周末的聚餐了,一般都是告訴陳靄哪裡哪裡有減價的蔬菜水果雞鴨魚肉賣,哪裡哪裡有coupon(優惠券)好拿之類的,然後約陳靄一起去買去拿,買完拿完就提議一起吃飯,既然陳靄不願意去魏國,那就只好到陳靄這邊來吃了。

陳靄念著自己剛來時祝老師幫過忙,再加上有「把柄」捏在祝老師手裡,不敢做得太絕情。平時可以拉老闆的大旗來做虎皮,說老闆要求去實驗室加班什麼的,但到了周末,老闆的大旗就不那麼靈光了,因為她不是去張家,就是去滕家,如果剛好對祝老師說「沒時間」,肯定是找死。

不僅如此,她覺得祝老師也挺可憐的,一個文科的訪問學者,也沒個實驗室什麼的可以掛靠,又沒有註冊修課的硬性指標,等於就是一個閑人,從時間上講,是自己想幹嘛就能幹嘛。但文科的訪問學者拿的資助也比較少,祝老師每個月只有幾百美元,交了房租就沒剩下多少了,沒錢到處去遊歷,只能困在D市,所以從經濟上講,祝老師又是想幹嘛不能幹嘛。

祝老師這樣一種特殊身份,使他跟那些留學生小青年搭不上班,跟那些已經在美國安下家來的中年華人也搭不上班,整個是無親無戚,無依無靠。陳靄雖然有個實驗室落腳,但其他方面跟祝老師差不多,所以也比較同病相憐。

她能感覺到,祝老師為了保持跟她的友誼,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買菜的時候她跟祝老師倔了幾次,祝老師就不敢從她的購物車上把她選中的商品拿掉了,但從臉上的表情還是可以看出祝老師心裡是多麼窩火。

那種表情,她只在趙亮臉上看到過,說不清楚,就是一種「老子先忍你這一次,等老子如何如何之後再來跟你算總賬」的表情。

至於這個「如何如何」究竟是如何的如何,陳靄不知道。趙亮也好,祝老師也好,到目前為止都還沒跟她算總賬,說明兩人都還沒達到「如何如何」的地步。

不過這都是她讀人家的臉讀出來的,而不是人家親自說出來的。說不定趙亮和祝老師都沒想什麼「如何如何」,是她自己讀臉水平有限,把人臉讀成了狗臉。

每次祝老師來,陳靄都蒸幾大籠包子饅頭,或者包很多餃子,因為祝老師愛吃麵食。做多一點,祝老師吃飽喝足了就能帶一些回去。陳靄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目的不是那麼光明正大,讓祝老師帶些回去,主要是讓他不會馬上又跑過來吃飯。當然,也可能她不給祝老師帶一大堆食物回去,祝老師也不會馬上跑過來,但誰知道呢?她沒試過,從一開始就形成了這麼一個連吃帶拿的風俗。

祝老師每次來都給她帶點小禮物來,幾瓶飲料啊,幾個水果啊,有時還帶點花花草草什麼的,當然不是家花,而是野花,祝老師總是風趣地說:「路邊的野花,不採白不採」。

祝老師自己從來不會空手來做客,因此也就特別看不慣小杜,因為只要小杜在家,陳靄就一定把小杜拉來一起吃飯,而小杜從來沒送過禮物。

祝老師總是以一種開玩笑的口氣攻擊小杜:「哈哈,小杜,你的筷子好勤快啊,我才眨個眼呢,碗里就下去了一大半——」

如果看到小杜專門夾好吃的菜,祝老師就說:「哇呀,不得了啊!小杜你的筷子長著眼睛呢,專揀好吃的下手!」

有時甚至直截了當地說:「小杜啊,我來幾次,就看見你吃陳大夫幾次,怎麼從來沒看見你做頓飯陳大夫吃?」

小杜大概是吃了人家的嘴軟,底氣不足,祝老師一開這樣的玩笑,小杜就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總是忙著替自己申辯,不知道回一句嘴:「你自己呢?」

陳靄看不下去了,就以開玩笑的口氣來幫忙反擊一把:「小杜,我教你,你就說我又沒吃你的,你管得著嗎?人家陳大夫心甘情願請我吃,怎麼啦?嫉妒?」

然後三個人哈哈大笑,一笑了之。

有時陳靄私下告誡:「祝老師,你再別那麼直統統地說人家小杜了,一個女孩子,被你這樣說,多下不來台——」

祝老師得意地說:「我說什麼啦?我只不過跟她開個玩笑。她要是經不起,就別過來吃飯,她要敢跟我嗆,我還有更好的話在等著她。」

一句話,就把陳靄一劍封喉了。

蜀國跟魏國不一樣,總是派張寧做先頭部隊,打電話給她,奶聲奶氣地說:「aunty, I mi……ss you……」(阿姨,我想——你)

響鼓不用重鎚敲,陳靄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等張寧把爸爸或者奶奶教的第二句話說出來,就自動說:「那aunty(阿姨)來看你好不好?」

陳靄聽到張寧開心的叫聲:「Ye……,aunty is ing!」(阿姨要來了!),就感動萬分,覺得自己剛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張寧這麼天真,完全是發自內心地想她,她怎麼能認為那是被爸爸奶奶教出來的呢?這樣推測一個孩子,還有孩子的爸爸和奶奶,真是太——惡意了。拉下去,掌嘴!

跟小張家的周末一般是小張開車帶陳靄去買菜,然後兩人一起帶張寧出去玩,有時是去兒童遊樂場,有時是到郊外去釣魚。

每逢這種時候,陳靄就想起自己的女兒,就覺得很內疚。在國內的時候不覺得,現在跟女兒分開了,周末帶著別人的兒子玩,才使她意識到以前對女兒的照顧真是太不周到了。

女兒生下來後,陳靄既沒跑回娘家做月子,也沒把媽媽接來照顧月子,一是她知道媽媽不是伺候人的人,二是她擔心趙亮跟媽媽處不好。但她也不願意讓趙亮的媽媽來伺候月子,她很早就斷了跟趙亮家的走動,因為她發現趙亮家親戚朋友特別多,還都是鄉下的。趙亮家雖說也在A市,但他家那片是A市擴充時才劃為市區的,以前是完完全全的農村。

趙亮那村的人聽說她是醫生,都認為她手眼通天,能請到好大夫,開到好葯,還不用花錢,於是都想請她幫忙開後門,不管是患了哪種病都來找她,讓她不勝其煩。

幸好這在她結婚之前就暴露出來了,所以她跟趙亮約了三章法:

1、是我腦系科的病,我可以幫忙;不是我腦系科的病,我一律不管,因為我管不了。

2、過年過節也好,平時也好,不許你帶你們村的人上家裡來住。

3、我不應酬你家親戚,你也不用應酬我家親戚。

有一說一,這幾條雖然苛刻,趙亮還是做到了的。陳靄就是辦婚禮的時候跟婆家的人打過交道,後來就沒什麼來往了,趙亮很少把婆家的人帶到家裡來住,陳靄也很少到婆家去。

這樣下來,雖然少了很多人情味,但也少了很多矛盾。

生女兒的時候,正趕上趙亮在讀研究生,陳靄請了一個保姆,兩個人把家務都包了,讓趙亮一心一意讀書。她那時很相信育兒科學,而當時的育兒理論很像軍隊的訓練計畫,紀律嚴明,冷酷無情,孩子要少抱,哭就讓它哭,按時餵奶,不到時間,孩子哭死都不能喂,等等,等等。

她身為現代西醫,無比相信科學,但她只了解腦系科,並不了解育兒科學,只是盲目信奉「書上說的」,一點一滴照著做。有時孩子哭得悲悲切切,連保姆都看不下去了,哀求陳靄讓自己抱抱孩子,陳靄都是一口回絕:「不行,不能抱,不能養成壞習慣。」

孩子還真的給她「訓練」出來了,從小就不怎麼哭鬧,放哪兒是哪兒,給什麼吃什麼,帶出去整個一小軍人,把服從父母當做天職。那時很多媽媽都向她討教,問她是怎麼把孩子教養得這麼馴服,這麼聽話的,讓她心裡好不得意!

但她現在看了小張和滕教授的孩子,看了其他華人同事的孩子,看了美國人的孩子,就覺得自己的孩子不像個孩子,倒像個小機器人,而且是個嚇破了膽的小機器人。

她很內疚,很想彌補,每次打電話都想跟趙亮探討探討這事,但每次都把趙亮搞煩了。她怕趙亮把氣出在孩子身上,也不敢強力推進,只希望能早日把家人辦出來,讓趙亮受點美國的熏陶,說不定也會像她一樣,改變教育孩子的方法。

陳靄跟祝老師和小張的周末沒出現什麼大麻煩,她感到自己有能力操控局勢,如果她不想跟祝老師發生矛盾,她就少倔一點,少大手大腳一點就行。

跟小張相處也簡單,只要她把小張當內行來景仰,多聽少說,小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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