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節

滕教授家打的是「衛生麻將」,不帶彩的,只用一副撲克牌記賬,但滕父滕母滕妻都像是在賭錢賭米一樣,不知道有多較真,不僅出牌時精雕細琢,算分時也斤斤計較,三個人經常為了張把兩張牌爭得面紅耳赤,一副「麻將桌上無父子」的架勢。

陳靄在國內很少打麻將,但也不是完全不會,她其實是個很愛玩的人,以前讀大學時跟班上男生打撲克牌,也曾一打一通宵。但她對麻將一直有懼怕心理,覺得是賭博,怕上癮,再加上當醫生也挺累的,又有孩子家庭拖著,她麻將玩得不多,屬於理論上都懂,但手法上不熟悉那種。

但她天生有玩牌的細胞,又有麻將底子在那裡,缺的就是實踐。一旦有了實踐,玩牌的天分和從前的底子就都派上了用場,她很快就學會了滕家的玩法,而且大有後來居上的趨勢。

她見另外三人都那麼較真,覺得有點好笑,不就是幾張撲克牌嗎?輸了贏了有什麼區別?終歸是滕家的撲克牌,陳某又不會帶走一張,所以她打牌只拿出六七成勁頭,很少「胡牌」,有時還「放銃」,免得滕家三口子心理上不平衡。

玩到十點左右,陳靄說該回去了,但其他三人人正在興頭上,不讓她這麼早就回去,於是繼續玩。到了十二點鐘,陳靄堅決不肯再玩了,說明天要上班,今天得早點休息。

滕妻建議說:「再玩會,今晚就住我家——」

陳靄不肯,幸好滕母也累了,宣布「今天到此為止」,另兩個只好作罷。

滕妻把丈夫叫來:「陳大夫不肯玩了,我留她住下,她也不肯,你送她回去吧。」

滕教授說:「行,我送她回去。」然後對陳靄說,「我們走吧。」

車開動之後,滕教授抱歉說:「對不起,把你拖到這麼晚——」

「沒事,我才應該道歉,在你們家打攪了一整天——」

「怎麼能說是打攪呢?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又幫我們做了這麼好吃的炸醬麵,還陪我家人打牌,我感激都來不及呢,歡迎你以後經常來玩——」

陳靄本來有點害怕去滕教授家,怕惹出麻煩。但經過了今天這事,她覺得滕夫人並不像小杜說的那麼愛吃醋,給人的感覺是愛玩,但心胸不狹窄,甚至有點大大咧咧的,不像是個為了一點小事就鬧上門去的妒婦。

「行!」陳靄爽快地答應下來,並由衷地讚揚說,「你夫人真不簡單,打兩份工——」

「她根本用不著打兩份工,區圖書館那份工——時間又長工資又低——」

「她能找到兩份工也不簡單呀!看來她專業選得好,這麼好找工——」

「不好找工我就不會逼著她學這個專業了——」

「是你逼著她學的?」

「我不逼她,她會去讀書?她這人從來就不愛讀書,也不會讀書,讀不進去——」

「你別替滕師母謙虛了,人家是G大外語系的,不會讀書怎麼能考上G大?」

「她哪裡是考進去的?是工農兵大學生。我才是正兒八經考進去的——」

「噢——那你們兩人——是同學?」

「不是一屆的,她比我早幾屆,但我們都留了校,分在一個教研室,我們系的書記很喜歡她,親自做的媒——」

「你們學外語的,最浪漫了,還興——靠人做媒?」

「那時根本不懂愛情,也沒見過多少女性,就是年齡到了,該成家了,對異性也有興趣了,又是系領導來保媒,就那麼成了。」

「她年輕時一定很——漂亮吧?」

「呵呵,據說是她那屆的系花,那時的標準嘛——」滕教授似乎不願意多談當年在國內的那本經,一下跳回了美國,「到美國之後,我建議她讀點書,她像我在要她的命一樣,說什麼都不肯讀書,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說不動她——」

「是嗎?那她最後怎麼還是去讀了?」

「最後是在我的威脅下才去讀的——」

「威脅?」

「是啊,我說如果她不去讀書,我就跟她離婚,她才勉強答應去讀書——」

陳靄雖然不是居委會主任,但因為一直被人當工會幹部看待,也接待過不少鬧矛盾的夫妻,都是來向她訴苦抱怨的,久而久之,她摸出了一個規律:人家夫妻之間互相抱怨是可以的,但你一個外人千萬不要火上加油,不然的話,人家兩口子抱怨完了,還是一家人,但你說了什麼,都被人家在枕頭上傳給對方了,到時候夫妻雙方都恨你。

所以她凡是聽見有誰對她抱怨自家配偶的,就堅決執行「上粉」政策:你要抱怨儘管抱怨,我只以不變應萬變:上粉。這一招很好使,那些真抱怨的,聽你上粉會改變對配偶的看法,改善夫妻關係;那些假抱怨的,聽你上粉會把你當知己。上粉就算什麼好作用都沒起,也不會起壞作用。

現在連堂堂的滕教授都對她抱怨起老婆來了,此刻不上粉,更待何時?於是她趕緊上粉:「那說明她很——緊張你——很在乎你——不願意離婚——」

滕教授一點也不謙虛,半點也不客套:「呵呵,我知道她很緊張我,不願意離婚,所以我才拿離婚來逼她。不過她學是上了,但什麼功課都留著我給她做,作業啊,讀書報告啊,連考試都是我幫她整理複習資料,幫她答題,開卷考試她只負責抄答案,抄都給你抄錯;閉卷考試她只負責背答案——」

陳靄鑽天覓縫才找出一包粉來:「能背答案也不簡單啊——」

「呵呵,那倒也是。你這人對人挺寬容的,不知道你對你們家趙教授是不是也這麼寬容?等以後你家趙教授出來讀書,如果也需要你一手一腳幫忙的時候,看你還有沒有這麼寬容。」

陳靄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趙亮怎麼可能要她幫忙讀書?第一,她跟他的專業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想幫也幫不了;第二,趙亮是碩士畢業,又在讀博士,而她只不過是一介本科畢業生,怎麼說也輪不到她幫趙亮的忙。

不過話已經說到跟前來了,她就順便打探道:「前幾天趙亮還在跟我說,說他很擔心他現在辛辛苦苦複習GRE托福,萬一到時候你不肯招他做你的研究生了,那就前功盡棄了——」

「那有什麼?全美國搞我這個專業的多得很——」

「但他——就是想讀你的研究生,不想讀別人的研究生——」

滕教授笑起來:「你別幫他撒謊了,我知道趙教授如果考得上更好的學校,是不會特意跑來讀我的研究生的,但他信心不足,怕自己考不上,所以才會用我做個backup。你叫他放心,我早就說了,只要他的GRE托福上了C大研究生院和我們系定的分數線,我錄取他沒問題的。如果口頭保證你信不過,我可以寫個書面保證給你——」

「不用不用,」陳靄舒了口氣,「太感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

「我對你這麼好,你拿什麼報答我呢?」

「呃——這個——」

「你不是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嗎?」

她開玩笑說:「最近國內有沒有人來考察?我可以幫你做花瓶——不對——應該是做——破罐子——」

「我不要你做花瓶,國內最近也沒人來考察。你說怎麼報答吧——」

「呃——你錄取的是趙亮,是在幫他,應該讓他湧泉相報。」

滕教授開心大笑起來:「呵呵呵呵,你真聰明啊。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在幫他,而是幫你,你怎麼辦呢?」

陳靄也開心地笑起了:「那我就告訴你:你願意幫他就幫他,不願意幫他就拉倒,別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他。你不錄取他,該他倒霉,跟我沒關係——」

「呵呵,你太厲害了!」

從那以後,陳靄就成了滕教授家的常客,確切地說,是成了滕夫人的好朋友。滕教授像個媒人,替自家夫人和陳靄接上關係後,就欣然退居二線了,後面就是滕夫人自己跟陳靄聯繫。滕夫人跟陳靄很談得來,見一面就成了朋友,上班下班都有可能打電話來,除了邀請陳靄周末去家裡玩,兩人還在電話上拉家常。

跟很多已婚女性一樣,她們的家常也大多圍繞兩個話題進行:孩子,丈夫。

談孩子主要是誇,談丈夫主要是罵。

跟滕夫人談了幾次孩子,陳靄發現自己在孩子教育方面比滕夫人差遠了,滕夫人對孩子的點點滴滴都了如指掌,孩子學琴學到什麼地步了,學畫學到什麼地步了,各科成績如何,中學要進哪個學校,高中要進哪個學校,大學首選是哪所學校,二選是哪所學校,再不濟也要進哪所學校,如果只能進哪樣的大學,那就是家門不幸,如果竟然只能進某類大學了,那就是死路一條等等,樣樣都是胸有成竹。

而陳靄自己呢,就很模糊,女兒在跟著趙亮學吹笛子,但除此之外,鋼琴提琴什麼的,都沒沾邊,也沒參加繪畫班,中學要進哪一個,還沒想過,大學要讀什麼樣的,更是兩眼一摸黑。

她感到心很虛,很對不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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