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節

午飯是在一家pizza店吃的,滕教授請客,進門之前滕教授就交代了:「說好了我請你啊,待會別跟我搶著付賬,讓店員看見,以為我欺負你,打911把警察叫來就糟了——」

吃過午飯,他們又到東方店去買了些菜,再到教堂去接人,然後就一車開回了滕教授家。

滕教授的家坐落在一個花園般的小區里,一進小區,陳靄就覺得這裡應該是D市的天堂,而她住的地方,只能算是D市的人間。她老闆住的房子雖然也很豪華,但感覺有年頭了,又在半山腰上,古木參天,人煙稀少,有點陰森,像電影里的鬼屋。但滕教授居住的小區非常現代,欣欣向榮,雖然走在外面並沒看到幾個人,但仍然有人氣很旺的感覺,彷彿各家各戶的屋頂都在往外冒人氣一樣。

滕教授把車開到一幢豪華高大的房子前停好,幾個人都從車裡下來,兩個孩子立即衝到前面去開門,滕父滕母把陳靄讓進門,坐在客廳的皮沙發上跟她聊天,而滕教授和兩個孩子都跑不見了。過了一會,兩個孩子穿著花花綠綠的短褲跑到客廳來,要拉陳靄去游泳。

滕母對兩個孩子說:「先帶陳大夫參觀一下我們家——」

兩個孩子立即拉著陳靄去參觀,邊走邊唧唧呱呱,小兒子叫滕建,八歲;大兒子叫滕進,十歲。兩個孩子的臉相身材氣質風度都有乃父風範,高大,英俊,健康,開朗,自來熟,英語說得很好,漢語也能說,兩個人跟陳靄說話都是英漢混雜。

陳靄跟著兩個孩子樓上樓下參觀了一通,樓下是living room(客廳),family room(家居室),dining room(餐廳),kit(廚房),breakfast room(早餐室)等,樓上是study(書房)和bedrooms(卧室)。

陳靄羨慕得!心想這輩子如果能掙到這麼一幢房子,哪怕是一掙到手就累死了,但只要能埋在後院,讓她的墳墓向著屋子,也算死得其所,死也瞑目了。

參觀完了,兩個孩子生拉活扯要陳靄去游泳,陳靄只好跑到洗手間把剛買的一件連身游泳衣換上,對著鏡子照了照,覺得別的地方還可以,但小腹不那麼平整,便猛吸著氣,披上剛買的大浴巾,跟兩個孩子來到游泳池邊。

游泳池在滕教授家的後院里,形狀像個腰果,有半個教室那麼大,一池碧綠的水,十分誘人。游泳池邊擺著幾把沙灘椅,還撐著一把很大的遮陽傘。這一切,陳靄只在電影里看到過,而且是外國電影,沒想到今天親自來到了碧綠的腰果邊。

滕教授已經換上了一條花花綠綠的短褲,裸著上身,戴著太陽鏡,坐在一把沙灘椅上,正往身上抹著什麼,看到陳靄被兩個滕公子押解出來,打招呼說:「擦點防晒油吧,當心曬脫皮——」

陳靄很不習慣在熟人面前穿游泳衣,更不習慣近距離看到滕教授裸露的部位,但她不想顯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便裝作司空見慣的樣子走過去,接過滕教授遞來的防晒油,馬上折到游泳池的另一邊去了。

滕教授叫道:「滕進,去把媽媽的太陽鏡拿來給陳大夫——」

滕進應聲去了,滕教授又叫:「滕建,你幫陳大夫背上擦點防晒油——」

滕建跑過來幫忙,陳靄很不好意思,但滕建好像不是第一次干這活了,很老練地倒了些防晒油在手心,搓一搓,就用兩隻小手在陳靄背上塗抹起來。

準備完畢,兩個小傢伙把她拉到游泳池裡,跟她打水仗。

滕教授一直沒下水,坐椅觀虎鬥,看他們三個打水仗。過了一會,滕父和滕母也穿著泳衣泳褲出來了,一家人像煮餃子一樣下到游泳池裡。

滕教授走到陳靄身邊,說:「游泳池太小了點,只能玩水。如果你想游泳,我可以帶你到C大的體育館去,那裡有比賽用的游泳池——」

陳靄忙推辭:「挺好的,這裡挺好的,不用去C大游泳池——」

「我不是說今天,我是說以後——」

「噢,以後?以後再說吧。」

滕教授半裸的身體離得那麼近,陳靄感到非常不自在,她趕快躲到一邊去跟兩個小孩子玩,感覺一大池的餃子中,就她一個人煮得最不熟,白嘰嘰的,生餃子,被清澈的綠水一襯,十分搶眼,一看就知道是沒曬過日光浴的窮人。

她躲得遠遠地偷看滕教授,發現他有很養眼的倒三角背部,胸前還有兩團肌肉隆起,兩臂劃著水玩,能看見鼓鼓的肌肉。她突然想起趙亮,以前沒覺得什麼,現在想來卻有慘不忍睹的感覺。最早的時候,趙亮的胸部是搓衣板型的,兩條手臂也細精精的,但這些年過去,趙亮似乎往搓衣板上蒙了一層豬油,再加一層塑料薄膜,軟皮拉嘰的,是一種很慘的黃白色。

她感覺自己的身材和皮膚也是慘不忍睹,她的身體按膚色分,至少有三個地帶,從上往下,顏色呈遞減趨勢,手臂比臉白,腿比手臂白。也就是說,在她最希望白皙的地段,偏偏是她最痛恨的黑黃;在她最希望呈現古銅色的地段,卻是病態的白皙。她越看越比越不好意思,偷偷爬上岸去,裹著浴巾坐在沙灘椅上。

滕教授正在跟他父母說話,大概是聽見水仗聲里沒有了陳靄的聲音,轉過頭向她這邊望來,看見她已經上岸了,也跟著爬上岸來,走到她旁邊的沙灘椅上坐下,看了她一眼,大聲說:「滕建,你剛才偷工減料了吧?你看陳大夫的背上都曬這麼紅了,回去肯定會脫皮——」

滕建用英語替自己辯解,滕教授對陳靄說:「我再幫你把背上擦點防晒油吧——」

陳靄慌忙謝絕:「不用不用,我就是想把背曬——黑一點——」

「那得慢慢來,不能一下暴晒黑——」

陳靄垂著眼睛,不敢望滕教授,低聲說:「不早了,我回家了吧——」

「今天還指望你做炸醬麵給大家吃的呢,哪能就走?」

「那我就去做炸醬麵吧——」

滕母陪著陳靄去廚房,告訴她油鹽醬醋在哪裡,自己也在廚房觀摩,陪陳靄說話。

陳靄想起今天似乎已經見了滕家所有人,唯獨沒看見滕教授的妻子。她覺得有點蹊蹺,莫非滕教授跟妻子分居了?離婚了?那她這樣闖上騰家來就有點不倫不類了,不明真相的群眾還以為她在追求滕教授呢。她迂迴曲折地問:「滕媽媽,平時都是您做飯?」

「我不做誰做?兒子忙,也不會做飯,他爸一輩子沒做過飯,也不指望他現在學做飯了,兩個孫子還小,做不了飯——」

「那——」

「蘭香一個人做兩份工,天天早出晚歸,周末都不休息,我也不好意思叫她做飯了——」

「蘭香是——您——兒媳?」

「啊,是我兒媳,王蘭香——」

陳靄差點被這名字給土昏過去,實在想不出那個行業哪個層次的父母會給女兒起這麼個名字。她想起她年輕那會,小姐妹之間流行看名字配對子,把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名字寫在一張貌似結婚證的紙上,看看相配不相配。在小姐妹們看來,「陳靄」與「趙亮」是很相配的,都是單名,叫起來都很響亮,意頭也好,又不俗氣。她決定跟趙亮結婚,名字至少起了30%的作用。

她在腦海里把「王蘭香」與「滕非」兩個名字並列擺在結婚證書上,總覺得比「秦香蓮」和「陳世美」還糟糕。她好奇地問:「您兒子這麼有錢,怎麼——您兒媳還需要做兩份工呢?」

「唉,家大業大開銷大嘛,供著這麼大一個房子,又是這麼好的小區,你想那該有多貴啊!我們還供著兩個車,兩個老人,兩個孩子,美國的稅又高——」

陳靄出國前就接受過培訓,不要向美國人打聽收入、夫妻關係、兒女等方面的問題,不然有可能犯禁,但陳靄絲毫沒覺得滕媽媽是美國人,於是繼續打探道:「那您兒媳她——做什麼工作呢?」

「她在D市圖書館工作,晚上和周末在區圖書館工作。我這個兒媳很不錯,盤得起辛苦——」

「她是在國內學的圖書管理,還是來這兒之後才學的?」

「到這裡來才學的。她在國內的時候是學外語的,跟我兒子一個專業,他們以前都在G大外語學院當老師——」

陳靄對大學的排名沒什麼概念,她是獨生女,父母一早就跟她講定,她只能在A市本地上大學,不能到外地去,所以她從來沒關心過外地的大學,只知道北大清華是好大學,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不過看滕媽媽的神情,G大應該是很了不得的大學。她以內行口氣誇獎道:「滕教授是G大外語系的?難怪他英語那麼好!」

滕媽媽驕傲地說:「我兒子後來還念了H大的研究生,你知道H大吧?」

陳靄見滕媽媽又是很自豪的神情,知道這H大一定非同小可,於是更加景仰地說:「知道知道,全國有名的嘛,滕教授真不簡單。」

滕教授的兒子滕進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摸到廚房來了,插嘴說:「我爸爸在美國讀的是J大!他是J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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