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節

陳靄見小杜說得這麼神龍見頭不見尾的,益發好奇:「滕教授是結了婚的人,小韓的媽媽怎麼會——支持女兒——跟滕教授——?」

「結了婚有什麼?不可以離嗎?」

陳靄覺得這話相當刺耳,她一向很反感那些把婚姻當兒戲的人,成天就是離啊離的。在她看來,一個人要麼不結婚,要麼就要把婚姻進行到底。婚姻是一個人一生中最重大的事,連這種事都可以出爾反爾,半途而廢,當兒戲,那這個人肯定不可靠。

她媽媽當年跟她爸爸離婚,在她看來是非常不慎重的做法。事實證明她媽媽後來又後悔了,所以才會復婚,這不是把婚姻當兒戲嗎?這件事她一直不願意別人知道,因為她覺得很丟臉。她自己早就決定不走媽媽的老路,她除非不結婚,結就要結到底,絕不留笑話給別人看。

她聽小杜的口氣,就知道小杜在離婚的問題上跟她絕對不是一路人。不過她這個人不愛抬杠,友誼永遠都比真理重要。她半附和說:「離當然是可以離,我的意思是——做媽媽的一般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離過婚的男人——」

「三十多歲的女人了,不嫁離過婚的男人,還想嫁什麼?難道現在還有沒結過婚的小男生在等著她?就算有,也肯定是個找不到老婆的窩囊廢。」

「噢,小韓已經三十多歲了?我聽你說她在讀書,我以為才二十齣頭呢。」

「又不是高中,哪裡還能從讀書判斷出年齡來?在美國,六十歲都可以去讀大學的。再說小韓自己也是離過婚的人——」

陳靄好奇地問:「小韓是——為了滕教授離的婚?」

「那還能是為了誰?」

「那她既然為——滕教授把婚都離了,怎麼又——不跟滕教授在一起,而要跑掉呢?」

「滕教授不離婚,她不跑掉還能怎麼樣?」

「滕教授不肯離婚?那——不等於是騙了小韓?」

小杜馬上反駁:「這怎麼能說是滕教授騙了小韓呢?人家滕教授叫她離婚了嗎?是她自己要離婚,怪人家滕教授幹什麼?」

「可是——滕教授是不是起先答應過小韓,說他自己會離婚呢?不然的話,小韓怎麼會——」

「滕教授絕對不會答應小韓,他知道自己不會離婚,怎麼會這樣答應小韓?」

「他知道他自己不會離婚?你不是說他跟他妻子——感情不好么?」

「呃——他這個婚——遲早是會離的,但只要他媽媽在,他就不會離。」

「為什麼?」

「因為他媽媽不讓他們離婚,而滕教授是個大孝子——」小杜憧憬說。「但他媽媽也不會活一萬年,對不對?我不是咒她什麼,但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嘛,誰也逃不掉——」

小杜還沒把滕教授的媽媽說進棺材,大孝子就打電話來了,說已經出發來接她們了,馬上就到。兩個女人只好停止談話,匆匆忙忙收拾一下,聽到滕教授的喇叭聲就跑了出去。

陳靄穿了件中式旗袍,專門為出國定做的,從來沒穿過,這還是穿頭水。滕教授的車有點高,上車的時候她還當自己跟平時一樣,穿的是長褲呢,很豪邁地抬腿一跨,結果被旗袍絆住,失去平衡,往前撲去。

滕教授慌忙從駕駛室那邊伸出手來,大概是想扶她一把,但遠手救不了近人,陳靄還是以狗吃屎的姿勢撲趴下去,幸好她本能地伸出兩手,撐在了車門那裡的台階上,嘴沒啃泥,但姿勢很狼狽,膝蓋磕得生疼。

那邊滕教授慌忙上演肥皂劇,下了車,跑到陳靄這邊來英雄救美,剛好趕上陳靄正在自救,她見附近沒人,便高高撩起旗袍,露出半截大腿,自力更生往車上爬。

滕教授問:「沒摔傷吧?」

陳靄正專註於自己的攀登呢,聽到滕教授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才意識到自己撩高旗袍撅著屁股,肯定走了光,讓滕教授看見了某些不該看見的部位。她滿臉通紅,心也跳得很快,手忙腳亂地擠到後排座位上坐下。

滕教授邊開車邊從後視鏡往後望,關切地問:「摔著了沒有?」

「沒有,沒有——」

「怎麼——臉這麼紅?你——心臟血壓都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

「有事別瞞著我呢,我送你上醫院——」

「真的沒事,真的沒事,別耽誤了——飯局——」

「飯局能大得過人命?」

「我真的沒事——」

「你沒事的話,我現在就帶著你們一起去接國內來的人——」滕教授把車開到一個飯店的停車場停下,讓兩個女人坐在車裡,自己進去叫人。

過了一會,滕教授帶著四個穿西服的男人出來了,陳靄這時候才注意到滕教授今晚也穿著一套深色的西服,腳下是黑色的皮鞋,裡面是白襯衣,衣領和袖口都露在西服外面,黑白分明,全身很挺括的感覺。

雖然五個男人都穿著西服,但陳靄的感覺卻像是一個華僑領著四個高粱花子去見洋廣,開洋葷。滕教授的西服就像是跟他的人一起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一樣,要多合身有多合身。但那四個人的西服,就都穿得癟癟歪歪的,肩頭耷拉著,胸前垮拉著,皮帶呼拉著,褲腳拖拉著,西服是深色的,但腳下卻是顏色嬌嫩的皮鞋。

陳靄以前從來沒注意過男人穿西服是個什麼勁,趙亮很少穿西服,平時是T恤夾克,上台表演則是民族服裝,其他男人陳靄就更沒注意過了,但也沒覺得扎眼。今天這四個人都是穿的什麼玩意啊!簡直是在糟蹋西服!也許中國男人天生就不適合穿西服,肩不夠寬,腰不夠細,腿不夠長,胸不夠挺,又不講究搭配,還不如穿件沒肩沒腰的民族服裝,也能遮個丑。

但她想到滕教授也是中國人,怎麼就可以把西服穿得這麼筆挺這麼耐看呢?到底是他身材好,還是因為他喝的洋墨水多?

幾個西服男來到車跟前,魚貫上車,一陣煙味撲面而來,彷彿幾個人都是剛從大煙館出來一樣。滕教授已經坐在了駕駛室里,給兩個女人四個男人做了介紹,大家就一路寒暄著來到了餐館。

幾個男人先下車,小杜也從車的另一邊下去了,就剩下陳靄一個人,她很怕下車的時候撩高旗袍會在那幾個男人面前走光,正遲疑著呢,就聽滕教授說:「來,我幫你一把!」

陳靄看見滕教授站在她這邊的車門前,向她伸著兩手,她不知道他要如何幫她,以為他的意思是抱她下去,她此刻倒沒想到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而是怕自己太重,滕教授會在心裡笑話她。她紅著臉推辭說:「我自己行,自己行——」

滕教授仍然伸著兩手:「把手給我——」

這句話的重音落在「給」上,產生了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她乖乖地把兩手「給」了他。他握著她的兩隻手,帶著向上的力量,往他的方面一拉,陳靄就不由自主地雙腳一跳,落到地上。滕教授用的力度正好,陳靄一個軟著陸,幾乎跌進滕教授懷裡,但實際上身體沒接觸。

滕教授很快就放開了她的手,去關車門,然後招呼她說,「喏,這就是『美味居』,是D市很有名的中餐館,D市市長都光臨過,還跟店老闆和老闆娘合過影,就掛在餐館外面。走,去看看他們的手藝比你怎麼樣——」

「比我肯定強多了——」

「那不一定——。我考察過他們做的菜,又考察過你做的菜,我最有發言權——」

陳靄走進餐館,發現已經有兩個中國人和兩個美國人等在那裡了,男人都是西服,女人則袒肩露背,跟餐館以竹子為基調的古色古香中國式裝潢相映成趣。

滕教授為每個人都做了介紹。那兩個中國人都是男的,一高一矮,高的那個長得挺帥,但跟滕教授是兩種不同的帥,那個人的帥是文藝界那種輕飄飛揚的帥,而滕教授的帥是學術界那種底蘊深厚的帥。

滕教授介紹說那位帥哥是D市華人協會的會長,叫華偉,矮的那個姓劉,是C大中國學生學者聯合會的會長。那兩個美國人一男一女,男的是Dr.Mayfield,是C大的provost(副校長),女的叫Barbara,是C大Office of Iional Studies(負責國際間學生學者交流項目的部門)的頭兒。

陳靄不知道provost是幹啥的,但知道肯定是個大人物,因為滕教授和Barbara似乎都得聽他的,而他不用聽任何人的。她剛才進餐館之前還在為自己比小杜胖而自慚形穢,現在見了Barbara那壯碩的身材,就有了「比下有餘,比上不足」的欣慰。

國內來的那幾個,有一個是「漢辦」的人,還有一個是B大對外漢語教學中心的人,另外兩個地位都很高,但在陳靄聽來都是跟孔子學院八杆子打不著的部門。

一大桌人,就陳靄和小杜兩個沒什麼頭銜,使陳靄越發有當花瓶的感覺,但奇怪的是,她不僅不為此生氣,反而很關心別人怎麼評價她今天的打扮,看來她這人真是屬螺絲釘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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