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節

陳靄拿著手機,萬分感動地問小杜:「那——這個手機得多少錢?」

「我不知道——」

「電話費呢?你知道不知道電話費多少?我好每月按時交給滕教授——」

小杜正要答話,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小杜一邊往屋外跑一邊說:「我要打工去了,電話費的事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問滕教授吧——」

陳靄這人最怕欠人家人情了,受了一點恩惠,總想在第一時間還清,不然就老是記掛著,時間拖得越久,心情就越不安,好像恩惠都是「驢打滾」的利率一樣。她馬上找出滕教授昨晚寫在餐巾紙上的電話號碼,把本手機的「處女call」獻給了滕教授。

不等她自報家門,滕教授就問:「是陳靄吧?怎麼樣,鑰匙試過了沒有,好用不好用?」

「還沒試過,肯定好用,因為看上去跟真鑰匙一摸一樣。」

「本來就是真鑰匙嘛!難道我會給你一把假鑰匙?」滕教授的笑聲很開心,彷彿小孩子鑽到了父母的空子一樣。

「我知道是真鑰匙,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跟你開玩笑呢。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沒事,我——就是感謝您一下,再就是——想問問手機多少錢,電話費多少錢——」

「手機不要錢,免費的。電話費你別擔心,到時候我會算給你,不會讓你溜掉的。不過需要告訴你的是:每個月手機的peak time(高峰期)通話時間是有上限的,我這個計畫是每月一千四百分鐘,但因為有四五個手機共用這個計畫,所以大家都要剋制一點用。周末不是peak time,平時晚上九點後早上七點前都不是peak time,同一個公司的手機之間通話不算時間,所以你可以無限制地給我打電話,但如果是給你們家趙教授打電話,那就有限制了。」

陳靄「嗯嗯」地答應著,像個未曾涉世的乖乖女,結果「嗯」順了口,連滕教授最後那句也給「嗯」上了,「嗯」完才發現被滕教授涮了,想解釋一下,又怕搞成「此地無銀三百兩」,只好作罷。

打完電話,陳靄便跟著祝老師去東方店購物。兩人轉了一次車,又走了不少路,才來到著名的東方店。店鋪不大,但商品種類不少,很多東西都是美國店裡見所未見的,她像探到了寶一樣,趕緊抓了一輛購物車,開始掃貨。

熟食櫃有滷菜賣,還有切好了的烤鴨賣,每半隻裝在一個有透明塑料蓋子的錫箔飯盒裡,還配一小盒烤鴨醬,看著就很誘人。滷菜她不稀罕,她自己就會鹵,但烤鴨她不會做,所以想買半隻。剛好店裡的燒烤師傅正打開烤箱翻動裡面的烤鴨,一股異香飄了出來,令人滿口生津。一時間,好幾隻手伸向了滷菜櫃,陳靄一看大事不妙,立即搶了一盒烤鴨放到自己的購物車上。

但祝老師不僅沒誇獎她的眼疾手快,反而教訓:「烤鴨很貴的,半隻就要十塊錢——」

陳靄看了一下盒蓋上貼的價格:「沒有十塊,才八塊多——」

「八塊多?你仔細看看這上面的價格牌:$8.99,這是美國人的『99戰術』,專門哄你這種沒腦子的人的,$8.99不就是九塊嗎?」

一個「沒腦子」,聽得陳靄頭皮一炸,她這輩子還沒聽人當面說過她「沒腦子」,頂多說她「人太直」,而這個祝老師,怎麼開口就說她「沒腦子」呢?她的倔勁上來了,較真說:「$8.99也才九塊,不是十塊。」

「再加上購物稅,不是十塊是什麼?你自己買只凍鴨回去烤,肯定比這便宜。」

陳靄立即跑到冷凍櫃去,看了一下凍鴨的價格,一隻要十幾塊錢,便得意地對祝老師說:「你看,凍鴨一隻也要十幾塊,再加上作料、燃料和人工,也不比買烤鴨便宜,再說還有購!物!稅!——」

「這裡賣的凍鴨當然貴,我說的是到批發市場去買——」

「批發市場一次肯定得買很多隻,我哪裡吃得了?」

「你可以買來跟人分嘛。」

陳靄想像自己徒手抱著個大紙箱,一家一家問人家要不要凍鴨,解凍的血水順著紙箱往地上滴,噁心!還沒動手就先把自己臟死,把觀眾嚇死,何必呢?她說:「我這個人怕麻煩——」

「你才不怕麻煩呢!你看你昨天,那還叫怕麻煩?像你那樣的吃法,你買一箱凍鴨都不用跟人分,一百隻鴨子都吃得了——」

陳靄有點好奇,她昨天因為怕飯菜不夠,吃得相當保守,怎麼給祝老師一說,就像飯菜都是她吃掉了一樣呢?她忍不住問:「我昨天哪個吃法?」

「你昨天請那麼多人來幫著吃——」

「我沒請那麼多人,我只請了你一個,小杜他們是剛好撞上了——」

這話祝老師聽著大概挺受用,馬上表白說:「我知道他們是撞上的,什麼禮物都沒有帶嘛。我這個人,不論誰請我去做客,我都不會空手去,這是個做人的方式方法問題——」

陳靄不想談這個話題,如果她反駁祝老師,祝老師一定不高興;如果她投祝老師所好,說小杜和滕教授壞話,又覺得昧良心,於是裝著忙於購物的樣子,把這個話題無限期擱置了。

祝老師一如既往指點著陳靄,這個不該買,那個不該買,但陳靄吸取了昨天的教訓,只當祝老師的話是耳邊風的,自己想買什麼就往購物車上拿什麼,祝老師拿下去了,她又不聲不響地拿回到車上來,這樣暗戰幾個回合,祝老師就敗下陣去,不再多言,鬱悶地跟在她後面轉。

陳靄一向很怕同行的人鬱悶,總覺得人家鬱悶是她的過錯,但不知為什麼,她對祝老師就沒這感覺,好像祝老師給了她某種特權一樣。她像個貧民窟的公主一樣,昂著頭,推著一輛吱吱叫的購物車,走在前面,祝老師則像她的跟班,縮著頭,拉在後面。

最後她按自己的意願買了一大堆東西,全都是美國人商場買不到的中國貨,尤其是各種作料、綠葉蔬菜、豆腐豆芽、鹹菜泡菜、臘肉香腸什麼的。在國內的時候不覺得,隨時想吃隨時買,基本都吃到了不想吃的地步。但到了美國就不同了,買包榨菜都得跑這麼遠,只能逮住了就狠狠買一些,放在冰箱里慢慢吃。

等到付了錢,推著購物車往外走的時候,她才開始操心怎麼把這些東西提回去,也有點理解為什麼祝老師會把商場的車推回去了,如果這裡離家近,她肯定也會把東方店的購物車推回去,但她一定會還回來,這是她跟祝老師的天壤之別。可惜這裡離家太遠了,不存在推車回去的可能性。

幸好祝老師沒買什麼東西,說前幾天剛來過,沒什麼要買的,今天是專門帶她來的,說罷就幫她提了七八個塑料袋子,而且都是揀重的提。她十分感動,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對祝老師態度那麼囂張。何必呢?人家祝老師也是一片好心幫她節約錢,如果稍微聽一下祝老師的建議,也不至於買這麼多提不動。

兩人都是兩手提著大包小包,為了提的東西不跟自己的兩腿磕磕絆絆,還得盡量把兩臂向外伸出,使陳靄想起某個電影里的畫面:一群和尚,每人都是一手提一水桶,也是像他們這樣兩臂向外伸出,幾乎成一字型。那時覺得水桶好輕巧啊,現在才知道那可不是人過的日子!

兩人踉踉蹌蹌把一大堆東方食品提回了家,陳靄覺得兩條胳膊都快提斷了,十個手指也被塑料袋勒痛了。她知道祝老師也一定累得夠嗆,於是鼓足了十分精神,下廚做飯,犒勞祝老師。

祝老師也不客套,跟著她進了廚房,看她做飯,站旁邊陪她說話:「你同屋的小杜打工去了,可能要很晚才回來吧?」

「可能吧。」

「那就好,不然烤鴨最少得被她吃掉一半,我昨天注意了一下,發現她挺能吃呢,肉丸子吃了一個又一個,不是我給你留幾個,等你煮完面出來就一個都不剩了——」

陳靄昨天完全沒注意自己吃到了什麼沒吃到什麼。她這人就是這樣,圖名不圖利,只要客人們吃得滿意,覺得她手藝不錯,吹捧她幾句,她自己吃不吃都無所謂。現在祝老師這樣一說,讓她覺得祝老師還挺照顧她呢。

祝老師接著說:「你這個roommate(同屋)很精明,你跟她住肯定是你吃虧。我那個roommate下個月就回國了,到時你可以住他的房間。你跟我合住,我肯定不會讓你吃虧——」

陳靄急忙謝絕:「不行,不行,我不能搬你那裡去——」

「怕什麼?我又不是叫你搬去跟我同居,我說的是做roommate,美國這邊男女合租做roommate的多得很。」

「不是怕,而是我已經跟小杜講好在這裡住半年,怎麼能中途搬走呢?」

「你跟她簽合同了?」

「沒有。」

「那不就結了?又沒合同,還不是你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她能把你怎麼樣?」

「她不能把我怎麼樣,但我自己要說話算數嘛,再說我已經把半年的房租都交了,難道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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