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節

滕教授一說要開車帶陳靄去機場取行李,全屋子的人都像踩上了彈簧一樣,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小杜說:「我明天還要打工,就不跟你們去了——」

祝老師說:「我明天沒事,我跟你們去。」

陳靄則激動暈了,不知道該幹什麼,先是跑進卧室去拿手提包,但卻空手跑了出來,問滕教授:「現在去是不是太晚了?會不會耽誤您的正事?」

「不晚。不會。」

於是她又跑進卧室,拿了手提包,匆匆跑出來,好像怕滕教授等不及溜掉了一樣。到了客廳,看見滕教授並沒溜掉的跡象,於是問:「還有沒有時間?我換個衣服來不來得及?」

「沒問題,你慢慢打扮。」滕教授說完,坐回到沙發上。

陳靄又跑進卧室去,想換件衣服,因為身上的衣服穿了好幾天了,從中國一直穿到美國,今天上午穿著滿大街跑了幾趟,肯定染上了汗味,下午又穿著做飯,肯定染上了油煙味,待會坐滕教授車裡,可別把滕教授熏昏了。

她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撲了一通,才想起箱子都沒運來,到哪裡去找衣服換?只好把頭髮梳了兩下,又跑回客廳:「我好了,我們走吧。」

滕教授坐著沒動,仰臉看著她,開玩笑說:「咦,這麼快就好了?我以為你們女士打扮都要用上一年半載的呢。」

陳靄「赫赫」笑著,不知道如何答話,只抓了一張餐巾紙擦鼻子兩邊,怕那裡有油汗。

滕教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問:「你不是說換衣服的嗎?好像沒換嘛。」

她羞慚地說:「沒衣服換,衣服都放在箱子里——」

「哦,難怪!我說世界上怎麼還有出門打扮不需要一年半載的女士呢!你現在衣服還沒拿到,要不要小杜借你幾件衣服換換?」

小杜熱情地說:「要不要?我有好多衣服,你隨便挑——」

陳靄在心裡掂量了一下,擔心自己比小杜胖,穿不進小杜的衣服,推辭說:「不啦,不用了,又不是去——那個——」陳靄本來是要說「相親」的,這是她那裡的口頭禪,凡是說到認真打扮,就說「像是去相親一樣」。但今天不知為什麼,「相親」這兩個字她說不出口。

滕教授呵呵笑著站起身:「也是,又不是相親,打扮那麼漂亮給誰看啊?走,我們出發吧。」

三個人一起走到門外,上了車,祝老師坐在後排跟陳靄說話。還才開了一會,車就停下了。陳靄驚嘆道:「啊?機場這麼近?」

滕教授說:「祝老師,到你家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們待會從機場回來會走高速,不從你家過,那時送你就不方便了。」

祝老師這才發現自己被人賣了,但又不敢發作,只好磨蹭著下了車,但不關車門,而是站在車外跟陳靄商量明天帶她去唐人街的事,一直到陳靄答應了,祝老師才砰的一聲拉上車門。

去機場的路上,滕教授跟陳靄拉了會家常,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但兩人談話很融洽,主要是滕教授很會找話題,也很會帶動對方發言。

陳靄是個怕冷場的人,每次跟人出去,都想著辦法找幾個話題聊聊,但很多時候並不是她自己想聊那個話題,甚至不是她自己想說話,只是怕同行的幾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太尷尬,才想方設法找話說。而要想話題能夠激起對方的興趣,那就只能投其所好,對方喜歡聊什麼,她就聊什麼;對方喜歡她如何聊,她就如何聊。

很多人都說跟她很「談得來」,說跟她興趣愛好一致,有的甚至說跟她有共同語言。她想,什麼共同語言不共同語言,只要我願意跟你展開談話,我就能找到跟你對話的共同語言。

有時也能碰到一個比她還怕冷場的人,或者就是一個話很多的人,那麼用不著她來找話題,別人就會不斷找到話題。但她有時也很煩那種人,因為那種人的話題往往是她不感興趣的話題,但還得陪著聊,完全是一種折磨。

像滕教授這樣的同行者,她還沒遇到過。滕教授似乎並不是怕冷場,他說話,是因為他有話要說,他的話題都是很自然地傾瀉出來的,既不讓她覺得他是在主動找話說,也不讓她覺得他是在被動應付,反正就是很自然,很舒服,而且很懂得照顧在場的每一個人,總有辦法把每個人都拉進談話里來,使每個人都不覺得被冷落了。

有這樣好的談話氣氛和談話夥伴,行程就會顯得特別短,好像才出發呢,他們就已經到了機場。滕教授似乎是個「老機場」了,對那裡的角角落落都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取行李的地方,上去跟工作人員說了幾句,人家就把兩個箱子推到他們面前來了。

陳靄看見自己兩個久違的箱子,激動萬分,跑上去就要拖走。滕教授叫住了他,說還要填個表。她走到櫃檯跟前,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遞給她一張表格,上面全是英文,她腦子一懵,一個字也不認識了。工作人員指著兩個地方說了幾句英語,大概是叫她在那裡簽字。

陳靄像拿著個賣身契一樣不敢落筆。

滕教授上來看了一下,說:「沒問題,你簽個名就行了。只是例行公事,表示你已經收到了行李。」

陳靄見滕教授批准了,馬上在指定地方簽了名,興奮地把手提包往脖子上一掛,空出兩手,一手抓起一個箱子的拉杆,昂然道:「滕教授,我們走吧!」

滕教授擋在她前面,笑眯眯地看著她:「就這樣走了?」

她一慌,問:「手續還沒辦完?還要幹嘛?要交錢嗎?」她慌忙放下手中的箱子,到提包里去摸錢。

「不用交錢。他們延誤了你的行李,還敢問你要錢?我是問你是不是準備就這樣把兩個箱子拖走——」

她沒聽懂這句話,原地轉了一圈,看是不是丟了東西。

滕教授環指一下機場大廳:「你看看有沒有女士拖箱子的?」

陳靄到處看了一眼,沒看到拖箱子的女士,正要彙報「沒看見」,就看到正前方有幾位拖箱子的女士站在樓梯型的電梯上冉冉升起,她連忙指給滕教授看:「滕教授,看你背後,有幾位女士拖著箱子——」

滕教授回頭看了一眼,笑著說:「哈哈,還真給你逮著了。但是你看看人家的服裝——」

她仔細打量了一下,發現那幾位女士都穿著深色的群套,白色的襯衣,戴著一樣的帽子,身材都很高挑,相貌都很漂亮,一人拖著一個小小的旅行箱,走得儀態萬方。她想滕教授一定是在笑她衣服老土,又拖著兩個龐然大物,像個鄉下大嫂,遂囁嚅說:「人家肯定是空姐——」

「就是啊,人家是空姐,當然拖著箱子。但你看看別的女士,哪裡有自己拖箱子的?」

陳靄抬眼一望,剛好又瞧見一個拖箱子的女士,連忙指給滕教授看。

滕教授越笑越開心:「你運氣真好,又被你逮著一個。不過那是個單身女人,沒丈夫的,只好自己拖箱子——」

她正想辯駁,滕教授已經伸手抓住了兩個箱子的拉杆:「拿來給我吧,不然要我來幹什麼?」

陳靄見滕教授要把兩個箱子都接過去,堅決不讓,「再怎麼你也得讓我拖一個吧?你怎麼能一個人拖兩個箱子呢?」

「你剛才不還準備拖兩個箱子的嗎?難道我一個男人還不如你一個女人?」

「但那是我的箱子啊,我不拖誰拖?」

滕教授又是一笑,沒答話,手裡已經把兩個箱子都奪過去了,轉個身,大步走在前面,陳靄只好一溜小跑地跟在後面。

她從後面看著滕教授的背影,讀書時寫作文用了若干年的「身板筆直」,「大步流星」,「矯健」,「瀟洒」,「背影越來越高大」等說法,現在終於有了幾乎伸手可及的具體意義。最奇怪的就是那兩個箱子拖在滕教授手裡,像兩個玩具箱子一樣,且是空玩具箱子。

她記得趙亮送她去機場的時候,他們倆一人拖一個箱子,兩個人都是累得弓腰駝背的。難道中國那邊的地心引力大一些,所以箱子重一些?或者那邊機場的地板不夠滑?還是這邊機場把她箱子里的東西沒收了一些,所以變輕了?

她快跑幾步追上去,氣喘吁吁地說:「滕教授,滕教授,你走慢點,我想問你一件事——」

「Wow,我走太快了?你跑成這樣!都怪你,你要跟我搶著拖箱子嘛——」

她把自己的擔心說了一下,滕教授說:「應該是不會的,不過如果你不放心,就打開檢查一下吧。」

「能在這裡打開嗎?」

「怎麼不能?你自己的箱子,只要你不怕別人看見你的秘密,誰敢說個不字?」

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回去再看。如果東西被航空公司沒收了,現在打開也沒用。如果東西沒被航空公司沒收,現在打開被人看見,說不定反而被沒收了。

到家之後,滕教授幫她把兩個箱子搬進卧室,環顧了一下家徒四壁的房間,說:「你得儘快買個床,今天就只好在沙發上對付一夜了——」

她張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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