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節

滕教授沒再推辭,說聲「那我就不客氣了」,便又坐回沙發上。

陳靄一聽,高興壞了,美國教授願意吃她做的飯,這真是屋上(無尚)的幸福,瓦上的光榮啊!她陳靄活了半輩子,還從來沒跟美國教授同桌吃過飯。記得院里曾經有位美國客人來訪,還不知道是不是教授呢,就只有院長他們才有資格陪著吃飯,主任醫生才有資格陪著開會,陳靄是副主任醫生,連根美國人毛都沒看見,比她級別低的就更慘,連美國人的狐臭都沒聞到。

院長後來經常提到:「上次跟美國的Jones先生一起吃飯的時候——」

而主任醫生們則愛說:「上次跟美國的Jones先生一起座談的時候——」

陳靄想,你們那算什麼呀?我這是:「上次美國的Teng先生吃我做的炸醬麵的時候–」

但這個「Teng」好像就沒Jones聽起來那麼正宗,有點像冒牌貨,不知道滕教授有沒有什麼英文名字?如果有的話,以後對國內的同事朋友講起來就用滕教授的英文名字。

小杜見滕教授答應留下來吃飯,也高興壞了,馬上開始張羅碗筷:「哎呀,我們沒這麼多碗筷呢!」

陳靄忙說:「沒關係,我買了一些盤子和叉子–一次性的那種–以後一定買些–不一次性的——」

「以前小韓在這裡住的時候,有很多餐具,因為她愛請客,那些碗盤都是瓷器的,很漂亮。但她今年春季就畢業了,把什麼都帶走了,連門鑰匙都帶走了——」

滕教授關切地問:「她把鑰匙帶走了?你們兩個人只一把鑰匙?那多不方便。」

「就是呀,我又不敢去問管理人員要,怕罰款。還不知道以後退房的時候怎麼辦,少一把鑰匙,肯定要罰款的——」

「跟小韓聯繫一下——」

「到哪裡去聯繫她?她沒留地址給我,寫email(電子郵件)她也不回。最氣人的是,她也不告訴我一聲,就把她的房間sublease(轉租)給一個男生了——」

「那小韓有可能把鑰匙轉給那個男生了。」

「沒有,我問了那個男生,他說小韓只告訴了他這個地址,沒給鑰匙他,他以為鑰匙在我這裡——」

陳靄擔心地問:「男生要搬你這裡來住?那——多不方便!」

「就是啊!我把那個男生趕走了,重新找人,找的就是你,但是你要到八月份才來,害我一個人出了幾個月的房租——」

陳靄急了:「哎呀,我完全不知道這些細節,你冤枉出了多少錢,我全部給你!」

滕教授說:「這樣吧,我明天去買把鎖給你們換上——」

小杜不敢:「那不行的,管理人員知道了要罰款,還會把我們趕出去的,租房條例上就講了,租戶不能隨意更換門鎖,我們都是簽了字才搬進來的——」

「但是不換門鎖,你們兩個人只一把鑰匙,那怎麼行呢?」

陳靄出主意說:「我們去配把鑰匙,是為我配的,我出錢。」

「不是錢的問題,配鑰匙要不了幾個錢,頂多一兩塊錢,但這兒沒人敢配這種鑰匙的,」小杜跑到門外,很快又跑回來,手裡拿著一把鑰匙,遞給陳靄,指著上面的一串小字說,「看,這上面刻著字呢,『xxxx property.Do not duplicate』,只要有這樣的字在上面,就沒有一個人敢配這個鑰匙,誰配誰犯法——」

陳靄還沒聽說過配把鑰匙也犯法的,又不是公章,只是一把鑰匙而已,就算公章都有人敢用蘿蔔刻一個出來冒充,更別說鑰匙了,這讓她感到美國的法律比中國厲害多了,不由得想起盜版CD的事,心裡很驚慌。

滕教授接過鑰匙說:「沒關係,我去想辦法,唐人街肯定有人敢配這個鑰匙——」

小杜不相信:「唐人街有人敢配這個鑰匙?」

「唐人街不過是個代名詞,我是說中國人當中肯定有人敢配這個鑰匙。」

陳靄不解:「拿到中國去配?」

滕教授呵呵笑起來,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但沒回答。

小杜問:「為什麼中國人敢配?中國人不怕犯法?」

「呵呵,你沒聽說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裡有中國人,哪裡就有這種勇夫。」

這話說得陳靄很不高興,聽滕教授的口氣,好像中國人就是些貪財不要命的角色一樣,這不是侮辱中國人嗎?

滕教授說:「我明天一早就去配,配好就給你們送過來,你們明天先留一個人看家——」

小杜說:「我明天沒事,可以呆在家裡等你。」

滕教授見陳靄驚驚惶惶的樣子,安慰說,「放心,只要退房的時候別還出三把鑰匙來就行——」

但陳靄還是提心弔膽,生怕滕教授為了配鑰匙把他自己配牢里去了。想到滕教授冒這麼大風險都是為了她,她的心情很複雜,感動得手腳發軟,擔心得脊背發涼,很想勸阻滕教授別為她冒這個險,但又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也許滕教授是為了幫小杜的忙。

滕教授已經把鑰匙收到他錢包里去了,陳靄見小杜都沒阻攔,也不好開口,只在心裡祈禱老天爺保佑好心人滕教授別出事。

幾個人開始張羅開飯,陳靄抱歉說:「我還請了祝老師來吃飯的,但他現在還沒來。你們先吃著,我到外面給他打個電話,催他一下——」

滕教授好奇地問:「怎麼要到外面去打電話?有什麼秘密怕我們聽見?」

陳靄臉一紅,聲辯說:「哪裡有什麼秘密呀?是因為家裡——沒電話——,是吧,小杜?」

小杜說:「家裡沒座機,我們都是用手機——」

「那陳——靄不是沒電話用?」滕教授建議說,「小杜,你把陳靄加到你的賬號上吧,她剛來,又沒SSN(社會安全號),又沒credit card(信用卡),很難開到手機賬號,你在你的賬號上加一條線,每個月只多交十塊錢——」

小杜有點猶豫:「其實我很想加她,加了她,我們兩個人share(共用)一個計畫,我還可以少出不少錢。但我是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小韓這次可把我整慘了,人走了,手機沒還給我,也不交手機費,害我花一百多塊錢才把她那個手機cel(取消)掉。」

陳靄趕快保證:「我走的時候一定會把電話還你,電話費我也會按時交給你–」

「你說過你在這裡只呆半年,但是我的計畫一開就是一年,到時候你要走,我得提前cel(取消)你那條線,又得交罰款。你還不如去買張電話卡,打中國很便宜,你肯定主要是往中國打電話,反正是要買卡的——」

滕教授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手機,遞給陳靄:「先用我的手機給祝老師打個電話吧——」

「不了吧,別浪費您的錢——」

「你怎麼這麼多顧慮啊?用用手機怎麼會浪費我的錢?今天是周末,不計時的,你從早打到晚都不花我一分錢——」

「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陳靄聽說還有這麼好的事,趕快用圍裙擦擦手,雙手接過手機,撥了祝老師的號,然後像捧著個珍寶一樣,一手拿著手機靠近耳邊,另一隻手還認真地托著手機尾巴。

祝老師很快就接了,回答說正在路上呢,馬上就到。

陳靄把手機還給滕教授,彙報說:「他正在路上,馬上就到,我等他,你們先吃吧,炸醬麵涼了不好吃,裡面的油會堆起來的。」

滕教授問:「你請的客人住哪裡?要不要我開車去接一下?」

「不遠,就一站多路,二十分鐘就能走到。」

「走路過來?那我還是去接一下吧。你跟我一起去,我不認識她——」

陳靄千恩萬謝,千恩萬謝,跟著滕教授出了門。滕教授的車就停在門外,是輛銀色的中型車,看上去挺新的,在夜色中揮發著溫柔的光。

陳靄一上車就鑽到后座,坐在車的左邊。

滕教授問:「幹嘛不坐到前面來?怕我?」

「不是。我們現在是迎著祝老師開過去,那祝老師就會走在我們左邊,我坐左邊才看得見。」

「哦,是這樣,我還沒想到呢。你真聰明。」

從小到大,陳靄沒少聽人家說她聰明,有點聽習慣了,聽麻木了。但今天不同啊,今天是一位美國教授說她聰明!她恨不得把美國教授的誇獎錄音下來,留作紀念。

滕教授的車開得很好,姿勢很瀟洒,很悠閑,很自信,這使她回想起小張開車的樣子,總在東張西望,罵罵咧咧,好像總在走錯路,又好像總有人在違反交通規則。

小張的車也不能跟滕教授的車相提並論。滕教授的車可真漂亮!陳靄還沒坐過這麼好的車,安靜得像熄了火一樣,平穩得像停了車一樣,如果不是窗外的建築物刷刷地往後退,你根本不覺得車在行走。音響效果也棒極了,聽不出喇叭裝在哪裡,音樂聲就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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