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節

直到這時,陳靄才想起自己手裡沒門鑰匙,不由得一陣後怕,想想看,如果她前次出門時「咣當」把門帶上,那她就把自己鎖在門外,跟那幾個混混鎖在一起了,那可就不是饑寒交迫的問題,而是性命攸關的問題了。

她到各個房間找了一通,沒找到門鑰匙。沒辦法,只好打消冒險出街的念頭。

本來是說「失節事小,餓死事大」,但失節失的是自己的節,餓死也餓的是自己的死,在自己的兩項利益中,權衡一下大小還是可以的。但現在冒出一個失竊的問題,而且失的是小杜的竊,那就性質不同了。如果這屋子裡只有她的財產,她會毫不猶豫衝出去買飯吃,誰想竊就讓他竊個精光,等她吃飽了再賺錢去買。但這屋子裡都是小杜的財產,她怎麼能讓人家小杜失竊呢?

確定了「餓死事小,失竊事大」的原則之後,陳靄壓根就不去想出街的事了,開始滿屋子找電話,想給家裡報個平安,也想給小張打個電話,看她的行李有消息了沒有。但她在屋子裡找了幾大圈,也沒找到電話。她想起小杜今天下午是邊引領她參觀房間邊打電話的,說明小杜使用的是手機,沒開座機。

這下她真的慌了,好像被困在了一個孤島上一樣,跟外界失去了聯繫,如果發生點什麼事,她連打電話報警都不行。

更不湊巧的是,她的肚子開始鬧事,一陣嘩嘩亂響,她不得不跑進洗手間去方便。

那哪裡能叫「方便」!只能叫「不方便」,而且是「極不」,因為她的肚子痛得厲害,連帶腰背也痛起來。她坐在馬桶上,又揉肚子又揉腰背,心裡無比懷念剛才不用拉肚子的時光,那時還覺得餓得難受,但跟現在拉肚子相比,那可就是天堂了!

她估計是牛奶喝壞了,誰知道是什麼時候的牛奶?或者到底是不是牛奶?小杜不會把洗衣劑漂白劑之類的東西放在冰箱里吧?

現在她簡直像粘在了抽水馬桶上一樣。有時剛覺得拉凈了,拉好了,心裡正喜著呢,結果還不到三分鐘,肚子又痛起來,只得又回到抽水馬桶上坐定。

就這樣起起落落的,洗手間的半卷擦手紙就用得快見裡面的硬紙板捲筒了,這可比沒飯吃還可怕。沒飯吃可以忍著,無非就是沒東西放進肚子里去的問題;但拉肚子卻無法忍著,你不讓它出來它還是要出來。肚子這玩意,不放東西進去容易,不讓東西出來就很難了,任是什麼英雄豪傑也沒那個本事。

她趁著兩次巨拉的空隙到各個房間各個柜子里去搜尋了一下,終於找到一卷沒開封的廁紙,如獲至寶地捧回洗手間,比當初拿到簽證還開心。

一開心,竟然覺得連肚子痛都好多了。現在她也不為餓死的事擔心了,她是醫生,知道人一兩天不吃飯不會餓死,肚子里沒貨,正好,就可以止住拉肚子。

到下半夜的時候,她停止了拉肚子,胃也餓麻木了,居然不再覺得飢餓,就是覺得冷。她從進這個屋子起,就有冷風嗖嗖的感覺,躺在沙發上尤甚。她沒被子,也不敢把小杜的被子拿來蓋,她聽說出了國的人,都很注意保護自己的隱私,最見不得別人隨便動自己的東西了,更何況是貼身的被子。

但她已經冷得受不了啦,再冷就要冷出人命來了。她靈機一動,到處找空調的開關。她自幼就喜歡擺弄機件,很小就敢把家裡的鬧鐘收音機什麼的大卸八塊。結婚之後也是她充當家裡的電氣師電腦師之類的角色,每次趙亮把電腦搞死機了,都是叫她去救活。其實她也沒什麼技術,但她膽子大,上去就把電源拔了,把電池下了,然後砰砰兩下裝回去,死機問題一般都解決了。如果無論她怎麼拔電源抽電池都不管用了,她就重新買了一個電腦,所以她家的電腦總是多於她家的人數。

現在雖然到了國外,住的又是別人的房子,她不好太放肆,但為了救自己的凍眉之急,也只好這樣了。

空調開關還真給她找到了,她左掰右掰一陣,終於找到了熱空氣的開關,頓時感覺室內的氣溫有所回升,知道自己今夜不會凍死了,無比欣喜。她在沙發上躺下,取下一個沙發坐墊當被子,蓋在身上,很快就進入了夢想。

第二天,她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外面出了太陽,屋子裡很亮,眼睛都睜不開。她以為是小杜回來了,欣喜地跑去開門,卻發現是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黃皮膚黑頭髮,因為背對著光,眼睛顏色看不清,面相也半隱在暗影里。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下,自我介紹說:「我是祝先進——」

陳靄聽到這人講中文,尤其是聽到這個「祝」字,領悟到這位可能就是B大來的訪問學者祝老師。她連忙把祝老師讓進屋來,習慣成自然地要去端茶倒水招待客人,但兩眼四顧,沒發現任何可以稱為茶具的東西,才想起自己還處在家徒四壁階段,連忙抱歉說:「對不起啊,祝老師,水都沒得你喝。我昨天剛到,行李還沒到——」

祝老師一聽,嚴肅地說:「行李沒到?那可麻煩了!你肯定是帶了盜版CD——」

祝老師說得這麼肯定,陳靄就慌了,不知道是不是趙亮告訴過祝老師什麼。她自己是沒往箱子里放CD的,但誰知道趙亮放沒放?只要趙亮放了,那就肯定是盜版,因為趙亮的原則是「支持盜版,打擊正版」,連他自己那盤正規出版的《趙亮笛子獨奏專輯》,他都是買盜版送人,別的東西你就可想而知了。

但趙亮幹嘛要往她箱子里放盜版CD呢?難道他發了浪漫瘋,放一盤盜版的《趙亮笛子獨奏專輯》在她箱子里,讓她睹物思人,聽音念夫?

祝老師說:「美國查盜版是很嚴厲的,查出一張罰一萬美元——」

陳靄越發心慌了,但願趙亮沒發特級浪漫瘋,在她箱子里放上十張二十張的盜版《趙亮笛子獨奏專輯》,但她知道什麼事都是她越怕就越會發生,所以趙亮這次十有八九放了盜版CD在她箱子里,而且不止一張,因為趙亮提過,說可以拿些他的演奏專輯當禮物送人,雖然被她否決了,但趙亮什麼時候把她的否決當過一回事?

她忐忑不安地說:「我不知道趙亮有沒有往我箱子里放盜版CD,我自己是沒有放的——。您覺得我的行李到現在還沒來,會不會是因為盜版CD的事?」

「肯定是!不光是盜版CD,還有很多東西都是違禁的,像菜刀水果刀啊,香菇木耳啊,中藥西藥啊——」

陳靄又是一驚:「連中藥西藥都是違禁的?那我可——帶得多了——別人告訴我說這邊看病吃藥都很貴,讓我多帶點葯過來——」

「帶抗生素了吧?」

「帶了。」

「那你是死定了。這裡對抗生素管製得很緊,醫生一般都不會給病人開抗生素,如果海關查到你箱子里有抗生素,肯定沒收,還要罰款——」

「那您說,我的箱子是不是被沒收了?」

「肯定是!」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只有聽天由命了,如果他們查到你箱子里有這些違禁品,不光會沒收罰款,還會把你送回中國去,永遠不准你來美國。你們這些剛從國內出來的人啊,就是不肯聽聽過來人的意見——」

陳靄想不起在國內時有那個「過來人」囑咐過她這些,看來那些「過來人」都是冒牌貨。不是今天碰見祝老師,她還不知哪年哪月才知道這麼重要的信息,看來出國真的很重要。

既然連「過來人」祝老師都說只能聽天由命了,陳靄反而不著急了,因為著急也沒用,還是先把當前的饑寒交迫問題解決了再說吧,就算要因為盜版CD和抗生素坐牢,餓著肚子也不能把法官給感動了,該坐牢還得坐牢,還不如先吃飽了,也好有精力去坐牢。

她想了想,說:「祝老師,我從昨天起就沒吃東西,現在想——請您幫我去買點早餐來吃,我請您的客,我這裡有錢——」

「一起去,一起去,我今天就是特意來帶你去shopping的——。我們走吧。」

「但是我沒房門鑰匙,鎖不了門——」

祝老師想了一下,說:「你不是說你的行李還沒到嗎?那怕什麼?你又沒東西給別人偷——」

「但是我同屋的小杜有東西啊——」

「管她呢?誰叫她不把門鑰匙給你的?讓人偷了好,該讓她吃點苦頭!」

陳靄覺得小杜沒給她鑰匙,一定是有原因的,因為既然找人合住,也就不會小氣到不給鑰匙的地步。就算小杜是因為小氣不給她鑰匙,她也不能用失竊來報復人家。她執意不肯出去吃早飯,祝老師恨鐵不成鋼:「如果她一輩子不回來,你就一輩子不出去吃飯?也不上班?走吧,沒事,美國很多人出門都不鎖門的——」

聽祝老師的口氣,美國是個路不拾遺的好社會,陳靄決定跟祝老師一起出去吃點東西,萬一失竊了,她賠償小杜好了。她跑到小杜的卧室里去,把幾件看樣子還值點錢的東西藏到衣櫥里,把卧室門關好,又把大門關好,跟著祝老師去出街。

出得門來,陳靄才注意到公寓的外貌還挺不錯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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