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鳳翔雲天 第三百一十九章 封地

衛洛離開大殿後,渾身已沒有了半點力氣。

她在晉宮中晃蕩了一陣後,慢慢向公子府走回。

時已入夜,新田街很安靜,偶爾才可以看到行人出沒。

衛洛來到寒苑,獃獃地坐在大石頭上,半天半天都動彈不得。

她不知道,她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馬車聲,劍客們的腳步聲,隱隱的說話聲。

衛洛愕然回頭,看向主殿方向,涇陵回來了。

他沒有呆在王宮,也回了公子府么?

衛洛望著燈火通明的主殿,許久許久,連眼珠子也沒有動一下。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她知道,涇陵一定在那裡等著她,他在等著她上前去,去告訴他當年所有的一切。他在等著她去傾訴,去告訴他,當年被殺之事,她早已無陰影。她現在呆在他身邊,是因為愛著他,她沒有恨的。

他更在等著她去坦白一切。

對於涇陵來說,他現在應該已經懷疑了,她既然是一個庶出的,傳說中連字也不識得的越宮公主,那麼區區四年間,怎麼變成今天這般模樣的才智,見識,都從哪來?她與時人完全不同的舉止行為,又是從哪裡而來?她的母親是怎麼回事,她的父親,她在越宮中的童年是怎麼回事?

他在等著她的答案。

可這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她都無法回答。

她想過,要不要編造出一個師傅來。可是不行啊,以涇陵的聰明,他稍一調查,便能知道從他劫殺她,到她抵達涇陵府這段時間中,她的一切所作所為。

除非她告訴他,她是一個後世穿越而耒的靈魂。只有說出真話,才能解釋一切。

借屍還魂一說,這時的人也相信的,巫者的記錄中也有的。可是,它是做為一個可怕的,被詛咒的,一出現便意味著蒼天的懲罰,如日食一樣恐怖的災難而存在於世的。它在時人眼中,甚至比日食還更可怕。

那是鬼啊,一隻鬼,借用人的身體,學著人的語言,動作,生活習慣,潛藏在人群之中。

這事光是想想,就很可怕很可怕了。

這事,就算是二千年後,也不一定能為世人所接受,何況是現在這個蠻荒遠古,迷信鬼神報應的時代?

不,不,絕對不能說!

寧可被他一生誤解,也不可說!

任何人都承擔不起這個後果的。

衛洛低下頭,緊緊地摟著雙臂,一動不動。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腳步聲後,是一個侍婢的聲音,「夫人,君侯有令。」君侯有令?

涇陵主動找我了?

衛洛狂喜,她迅速地抬起頭來,騰地一聲站起,衝出幾步,眼巴巴地看向院外聲音傳來處。

這時,那侍婢又說道:「君侯令大夫為夫人診脈。」

腳步聲響,兩個侍蜱領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走了進來。

衛洛怔怔地看向他們的身後。

黑暗中,他們身後空寂寂的。

衛洛垂下雙眸。

大夫走到她面前,示意衛洛重新坐回大石頭後,為她診起脈來。

恍惚中,那大夫陰啊陽的,臟啊氣的跟她說了好幾句聽不懂的術語後,躬身告退。

直到他們走得遠了,衛洛還處於恍惚當中。

又不知過了多久。

她木然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向著主殿方向走去。

她不能解釋,也無法說清越宮中的一切。可是,她不想這麼躲藏著,見也不敢見他。

最主要的是,見不著他,她的心裡慌得很。

恍憔中,臉色蒼白的衛洛,已來到了主殿外。

主殿外,火把早已螅滅,只有一個幽幽的燭光,在涇陵的寢宮中燃放。

那麼大的寢宮,那麼一燈如豆,幽幽冷冷,光芒微小。

衛洛怔怔地站在台階下,透過紗窗,看向裡面。

裡面隱隱綽綽,人聲寂寂,只有一種無邊的空冷傳來,她根本就看不清那個高大的身影是否存在。

遲疑了半晌,衛洛的櫻唇在不知不覺中抿得死緊。

她緩緩提步,推開房門。數層紗幔飄搖,一燈如豆中,涇陵那高大的身影,一眼可見。他就跪坐在床榻前的榻几上。

他背對著她,挺得筆直的背影,在這一刻,顯出無比的冷清。

衛洛慢慢向他走去。

她走得很慢,腳步稍稍放輕,可腳步聲,在這安靜的夜間,還是清楚的傳出。

慢慢的,她來到了他身後五步處。

衛洛抬頭看向他。

便是這麼一抬頭,突然間,她看到了一滴淺淺的淚光閃過!

衛洛臉色嗖地一下蒼白如紙。

她急上兩步,便這麼在涇陵的身後跪下,她伸出雙臂,重重地摟上了他的腰身。

她將臉貼上他的背。

涇陵沒有回頭。

衛洛貼著他,她可以清楚地聽出,他的呼吸中,帶著一縷濁氣,一縷哽咽。

他,他哭了。

她的驕傲的男人,因為她哭了。

突然間,衛洛心痛如絞。

她紅著眼睛,不知不覺中淚水已流了一臉。

這時,涇陵低沉沙啞的聲音傳來,「小兒,告知我當年之事。」

果然,他一開口便是詢問這個了。衛洛搖著頭。

她一個字夜說不出,只是淚水橫飛,拚命地搖著頭。

涇陵緩緩回頭。

他木然地盯著她,盯著淚水流了一臉,卻不斷搖頭的她。

半晌半晌,他木然僵硬地說迢:「直至今日,仍是不能說么?」

聲音中,已含了無比的失望,無比的落寞。

衛洛伏下身子,她哽咽著,抽泣著,低低地回道:「我,不能說。」

涇陵薄唇一抿,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來。他收回目光,慢慢閉上雙眼,冷冷地說道:「既不能說,何必前來?退去吧。」

衛洛不斷地搖頭,她哽咽地說道:「涇陵,小兒戀你如狂。可為你生,可為你死。今在君側,絕無二心……」她的話沒有說完,她無法說完。

她說出這樣一句話後,慢慢起身,慢慢退後,慢慢的,慢慢地退出殿外。

「吱呀」一聲殿門關上時,擋住的是,是涇陵木然冰冷中,極為失望的,無力的眼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輕輕地衣袂劃空聲傳來。穩公出現在殿內。

他大步走向涇陵,蹲下身,湊近他瞅了幾眼後,搖頭嘆道:「聞君候深受苦痛,特意前來。」

說罷,他走到涇陵的對面坐下。

這一次,穩公沒有為自己倒酒,他擔心地看著臉色青灰的涇陵,看著他紅澀的眼眶。穩公幹巴的嘴砸了砸,喃喃說道:「不過一婦人,何至如此!」

涇陵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彷彿都不知道穩公到來。

穩公低著頭,玩弄著几上的酒撙,嘆道:「我已知悉一切。那樣的婦人,竟是越候所出?實不敢信也。」

涇陵慢慢地地睜開眼來。

他盯著黑暗處,沉沉說道:「當年,我親自劫殺於她……」

他只說了這幾個字。

穩公也凝住了。

黑瞌中,兩人對面而坐,久久久久,都沒有說話。

又過了一會,涇陵沉沙啞的聲音徐徐傳來,「我曾,親自劫殺於她!」穩公皺著眉,回道:「婦人知曉事理,當年之事,就算換了她,也會如此做來。殺她之事,她必不在意。不然,」穩公只說到這裡,他的話外之意,涇陵心中明白。

是了,當年之事,她若在意,便不會愛上自己。

這些年來,她對自己的情意,確實無可懷疑處。

涇陵想到這裡,苦澀地煎笑,他喃喃說道:「當年,我所殺之人,竟是小兒!」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含著幽幽嘆息。

涇陵的聲音一落,穩公臉色突沉。

他盯著涇陵,低聲喝道:「君侯怎地如此執迷?」穩公瞪著一雙黃濁的眼睛,憤怒地說道:「這婦人,再三隱瞞,直至現在,亦語焉不詳!君侯如何處之?」

涇陵的薄唇抿得死緊。

穩公上身微傾,他叮著涇陵,一字一句地說道:「隱瞞身世來歷在前,逼迫君侯獨寵她一人在後!君侯堂堂丈夫,便任由她如此張狂么?」涇陵再次抿了抿薄唇。

穩公見狀,長嘆一聲,「夫婦之道,人倫之常。堂堂丈夫,豈能任由一如人玩弄股掌當中?堂堂君侯,竟優柔至此么?」

這句話,已是惋惜了,已是恨其不爭了!

半晌後,涇陵低沉地說道:「夜深,公且回。」

穩公聞言,又是一聲長嘆。他站起身,朝著涇陵叉了叉手,轉身大步走開。

涇陵一動不動。

這一晚上,他一直這般坐著,這般一動不動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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