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那段時間,是安潔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光。她知道自己受了傷,因為她看見了手上腿上腳上的血,摸到了臉上的血,整個右邊身子都是鑽心地痛。她不由得大聲哭叫起來,覺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
崔靈好像安然無恙,而且馬上就鎮定下來,查看安潔的傷勢,想把她從座位上弄出來。但安潔稍微動一下,疼痛就更劇烈,只好大聲嚎叫,叫崔靈別動她。崔靈拿出手機打911,然後安慰她說:「我已經打了911了,救護車很快就會來了,你別怕,沒事的——」
她怎麼可能不怕?她知道一個人的血流完了就會死掉,她忍著痛,查看自己的傷,結果發現不知道是汽車的什麼部位刺進她的右邊大腿,她好像是被釘在車裡了,她腦子裡閃過「破傷風」「敗血症」等各種恐怖的詞,嚇得大聲尖叫。很多人圍了過來,但都沒辦法把她弄出來,因為她車右邊的門被撞得凹進去了,車門打不開,她被凹進的車門緊緊夾住了。
她現在才知道電視電影上對車禍的描寫都是假的,那些車禍都是剛一發生,救護車就來了,一轉眼就把受傷的人送醫院搶救去了。而那些受傷的人呢,都是一撞就昏死過去了,什麼疼痛也感覺不到,等他們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躺在潔白的病床上了。
撒謊!都是撒謊!她受這麼多傷,流這麼多血,疼這麼厲害,還是沒昏死過去,害她每秒每秒地感受痛苦,而救護車也好像過了一萬年還沒來一樣,她除了哭,真的是沒別的辦法。
警車還在救護車之前到了,大家一下丟開她,不知幹什麼去了。她更大聲地哭叫,想讓警察把她從車裡救出來。幾個警察過來查看她的情況,但不敢動手,說已經叫了救護人員了,很快就能把你弄出來。
等救護車趕到的時候,她已經哭得精疲力竭了,感覺自己的血已經流盡了。他們怎麼把她弄出來的,她已經沒精力留意了,只知道當他們把她從車裡弄出去的時候,她腿上的血往外一冒,她嚇得閉上眼睛,幾乎疼昏死了。
一直到她被推進了急救室,打了麻藥之後,她才從痛苦的深淵跳了出來,沉入了一種昏睡的狀態。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她慢慢醒過來,覺得整張臉都腫得緊繃繃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不知道是哭成這樣的,還是受傷的結果。她的身體發麻,感覺不到自己的腿腳。她的頭昏昏沉沉,就像喝醉酒一樣,嘴裡是一種又淡又麻的感覺,胃裡也很難受。總之,是要多痛苦有多痛苦,痛苦得無法形容。
過了一會,她聽見了崔靈的聲音:「GIRL,你醒了?」
她沙啞地問:「我——在哪兒?」
「還能在哪兒?當然是在醫院——」崔靈握住她的左手,「還好,只是一些皮外傷——就是大腿上傷口深一些——」
「你——怎麼樣?」
崔靈開玩笑說:「啊,英雄,你是共產黨員吧?自己這樣了,還在關心我?真讓我感動啊!我沒事,我這不好好的嗎?你要不要張羅著交黨費?」
崔靈嘻嘻哈哈地打趣,大概是想把氣氛弄輕鬆一些,但她笑不出來,就閉著眼睛讓崔靈去瞎說。過了一會,她突然聽到右邊有個男聲說:「讓她休息吧,她現在很虛弱——」
她馬上睜開眼,費力地把頭向右邊扭,想看看那人,因為那個聲音的主人現在不應該在這裡,而應該在千里之外開會。
大概是見她向右邊扭頭太費勁,右邊那個人轉到病床的左邊,輕聲問:「你醒了?餓不餓?」
她看見一個身穿西服的DR.G站在她床前,笑微微地看著她,搞得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到了天堂或者天宮什麼地方。她問:「你——怎麼在這裡?我——死了嗎?」
崔靈忍不住笑起來,說:「我讓你們兩個在天堂敘敘舊——」然後就跑病房外去了。
DR.G笑了一下,對安潔說:「你知道開玩笑,我就放心了。」
她問:「你不是在Q州開會嗎?」
「被你一車撞回來了——」
她想笑,但臉上的皮膚牽得好痛,她意識到剛才病房裡就他們三個人,那他一定是跟崔靈一起來的。她的腦子很糊塗,完全不能連貫思考,只轉著一個念頭:原來他真是崔靈的男朋友!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白白地給崔靈做陪襯。她傷心地問:「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他笑了一下:「真是小孩子,一心只想著難看不難看——沒想想自己大難不死,多麼幸運?」
「你幫我找個鏡子來——」
他把話題岔開了:「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去幫你弄——我知道你不愛吃美國餐——」
「我想吃——粥——」
「好,我現在就去想辦法,你好好休息,我馬上就回來。」他說著,就走出病房去了。
她聽見他在病房外小聲跟崔靈說話,嗓子壓得很低,她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只聽見崔靈說:「OK,OK——我等你回來——」
崔靈很快就回到了病房,安潔想問問車禍的事,但又怕崔靈內疚,便忍著不問,等崔靈自己提起。
崔靈主動說:「這次車禍不能怪我啊——」
「我也有責任,我不該說你開得太快了——你是賭氣把車停下的嗎?」
崔靈委屈地說:「怎麼你也這樣冤枉我?你自己在車上,難道看不出不是我停的車?」
她無力地問:「那是誰停的車?」
「誰也沒停車,是你那——破車——出了問題,突然死火了。」崔靈有點激動,「我開了這麼久的車,那條路我不知開過多少遍了,怎麼會在高速公路上停車呢?我——找死啊?肯定是你那車的問題!」
「我車有什麼問題?」
「我怎麼知道?反正不是我的問題,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沒踩煞車。我那時正在向右邊換道,我怎麼會踩煞車呢?我踩的是油門!」
「會不會是——踩錯了?」
崔靈更生氣了:「你真是個外行!我就是睡著了都不會踩錯!我的腳一直踩在油門上,既然我要加速,我只會更下勁地踩油門,怎麼會把腳移到煞車上去?」
安潔又累又糊塗,告饒說:「算了,我們別說這事了吧,說得大家都生氣。反正事情已經出了,不管是誰的責任也不能——」她想到自己臉上的傷,不由得很黯然。
但崔靈還不肯罷休:「這事一定要搞清楚,不然你們都以為是我的錯,警察已經給了我一個CITATION,搞不好會弔銷我的駕駛執照。你又受了這麼多傷,肯定也是怪我一頭包——我不把這事搞清楚,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我怎麼受傷的?」
「首先是我們的車停在路上,然後是我們這條道上的一輛車撞在我們車尾,但因為我正在換道,而他也在避免撞車,所以是斜著撞上來的,把我們的車頂得斜在兩條道上。我們右邊那條道上的一輛車撞上來,正好撞在你那邊的車門上——」
「我們的AIRBAG呢——」
「AIRBAG沒彈出來,可能是因為我們車頭沒撞,也可能是你那破車AIRBAG質量不好,而且你那車肯定沒有SIDEAIRBAG,前面的AIRBAG彈出來也是白彈——」
現在輪到安潔為自己的「破車」慚愧了。
崔靈大賣後悔葯:「早知道如此,就該開我那輛車的——我那時想送你到機場後就直接去搞我的偵探,所以開了你的車,沒想到你那破車——」
停了一會,崔靈說:「如果你不穿裙子就好了,你昨天要是穿牛仔褲,你的腿就不會傷那麼重——」
再過一會,崔靈又說:「早知道這樣,你不去開這個會就沒事了——」
安潔想說「這都是馬後炮」,但她沒說,知道說了也沒用,也是馬後炮。
崔靈好像也意識到了,不好意思地說:「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都是『馬後炮』,要像我這麼說,還不如說『早知道如此你不出生就好了』——」
安潔也搞不懂為什麼自己的運氣這麼不好,也許真的就是不該出生,生到這個世界上,就很難說不遇到天災人禍。
崔靈還在嘮叨:「其實我這個人是很注意行車安全的,每次上路之前都要檢查煞車,哪裡知道剛好出了一個相反的問題,不是煞不住車,而是太煞得住了——不踩都能自己煞住——」
「醫生怎麼說?我——會不會殘廢?」
「不會,醫生說你是奇蹟,連環撞車,你連骨頭都沒受傷,腳踝那裡扭傷了,但只傷了肌腱,大腿的傷有點深——其他都是擦傷刮傷——」
「我的臉呢?我臉上會不會——落下傷疤?」
崔靈很肯定地說:「不會,臉上沒事——」
她知道自己臉上肯定不是「沒事」,因為她的臉到現在還是緊繃繃的,連說話都覺得臉上的皮膚扯得痛。但她沒力氣跟崔靈辯論,只虛弱地說:「我好累,想睡一會,你——也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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