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節

安潔在DR.G給的幾個時間裡選了一個,周三晚上六點半,因為周三崔靈在家,烏鋼不會來做飯。然後她給DR.G回了一個電郵,她不好意思稱他ANDY,就按照國內英語老師教的方法,稱呼他「DEARDR.G」,感覺比直接叫「DR.G」要好一點。

DR.G接到她的電郵後,又發來一個電郵,特意告訴她,說周三晚上學校的室內體育館有球賽,附近幾個停車場都被包下來給看球賽的人用了,她不能在系門前的停車場停車,問她要不要他來車她。

她更激動了,DR.G真細心,還要親自來車她,越來越象約會了。她客套了一下,說不用他來接,她可以坐校車。她想,如果他堅持說要來接她,那就讓他接好了,因為晚上的校車半小時一趟,下了車還要走一點路,不方便。

但DR.G沒有再堅持。她有點失望,安慰自己說,也許他不想讓別人看見。

到了周三下午,她就開始激動,自己也不知道在激動什麼,搞得連飯都吃不下,隨便扒了幾口,就沐浴更衣,稍事打扮,然後坐校車到學校去。

到了DR.G辦公室門口,從門縫裡看見裡面有燈光,她按捺著激動的心情,輕輕敲了敲門。DR.G在裡面叫:「e on in!」

她推門進了辦公室,照舊讓門虛掩著,DR.G還是老一套,自己坐在辦公桌後面,叫她在辦公桌對面坐下,然後很隨意地問:「You came here by bus?」

她點點頭:「Yeah。」

「 How ofte run? 」

「 You mean the bus? Half an hour 。」她一邊答話一邊揣摩DR.G今天找她的意圖,總不會就是為了拉幾句家常或者跟她操練日常英語吧?

DR.G不說話,只看著她,好像在打腹稿一樣。她有點局促不安,低下頭去,臉也有點紅了,在心裡嘀咕說,到底是什麼事呀?快說呀!真是急死人了。

DR.G彷彿聽見了她的嘀咕一樣,拿起一疊紙,一字攤開放到她面前,用英語說,這裡有四份作業答案,你先看一下,然後告訴我,它們有什麼特點。

她想,這是幹什麼?是叫我幫忙批閱作業嗎?老印幹嘛去了?她拿過那幾份作業答案看了一下,發現不是答案原件,而是複印件,答案主人的名字都小心地隱去了。但她很容易就發現她自己的答案也在其中,還有一份很可能是烏鋼的,因為她看過烏鋼的作業,認識他的筆跡。另外兩份不知道是誰的,但解題步驟和方法看上去太熟悉了。

她突然覺得有點心慌,雖然還不完全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已經感到兆頭不好了。她的汗一下就冒了出來,不得不抓了一張紙巾,胡亂擦著自己的臉,逼著自己繼續看那幾份答案,但她已經什麼也看不進去了。

DR.G用英語說,這是上次作業的答案,分別是四個學生的,你對這幾份答案有什麼看法?

她膽怯地抬起頭,發現DR.G正靠在椅背上打量她。她結結巴巴地問:「 I——speak ese?」

DR.G點點頭:「I don''t see why not.Anyway,it''s after school.」

她咂磨了一會,覺得DR.G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她可以講中文,因為已經放學了,於是她小心地說:「我不——明白你——要我幹什麼——」

DR.G用中文問:「我想問問你看出這幾份答案的特點來沒有。」

她囁囁地說:「這幾份答案——的特點——我覺得——」

DR.G看她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便直截了當地問:「你知道不知道,為什麼這幾份答案都是一樣的?」

她低著頭,說不出話,心想一定是烏鋼和木亞華把她的答案抄去,然後又給別人抄,結果被TA發現,向DR.G彙報了。她在心裡責怪烏鋼和木亞華:我每次都是囑咐了又囑咐,叫你們改頭換面,叫你們不要給別人抄,怕TA或者老師發現了,你們兩人總是答應得很爽快,現在看來你們是口是心非,陽奉陰違,說不給別人抄,又給別人抄了。你們總是說「不要緊」「沒事」,結果怎麼樣呢?終於被人發現了。

她完全被這事給嚇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DR.G說:「你把你自己的答案找出來,把你解題的意圖和步驟給我講一下吧。」

她不明白他這又是什麼意思,只得慌忙找出自己那份答案複印件,低著頭,從第一題開始,講自己是怎麼解題的,為什麼這樣解題。才講了兩道題,DR.G就說:「好,講到這裡就行了,我相信你的答案是你自己做的,但是其他三個人的,都不是他們自己做的,因為他們都講不出來。」

她這才知道DR.G已經跟其他三人談過了,可恨那三人也不跟她通個氣,特別是烏鋼。其他兩個她不知道是誰,沒來找過她,很可能是從烏鋼或者木亞華那裡拿去抄的。但是烏鋼呢?DR.G找他談過話了,他就不知道來告訴她一下東窗事發了嗎?當然,即便烏鋼提前告訴了她,恐怕也沒什麼用,她又不能聞風而逃,但是她至少可以有個思想準備,不至於這麼突如其來吧?

DR.G彷彿又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樣,笑了一下,說,「他們幾個都很講義氣,不肯供出你來,但你的答案在這裡,黑字落在白紙上,他們想掩護你也沒用啊。」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只聽DR.G說:「我開學時不是講過了嗎,說不要把作業答案給別人抄,抄的和被抄的,都要當學術做假處理的。你怎麼——?

她聽到「學術做假」幾個字,心就一沉到底,知道她在B大是呆不下去了,只要DR.G向系裡一彙報,他們這四個人就都玩完了。她沒想到自己在美國的第一學期就遇上這麼一樁倒霉事,她不知道該怪誰,怪木亞華嗎?還是怪烏鋼?也許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別人又沒用槍逼著她把作業給他們抄,她如果立場堅定,無論別人怎樣說,她都不會給他們抄。

但是她怎麼知道這事會暴露的呢?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她肯定不會給他們抄了,就算把他們都得罪了,也總比現在這樣好吧?她的眼淚不斷地往上冒,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當著DR.G的面哭起來。

DR.G沒說什麼,只坐在那裡看她哭,等她哭了一會,才輕聲說:「別哭了,現在哭也沒用了——這三個人都是問你借的答案?」

她抽噎著說:「不是,我只——借給——烏鋼了——」她決定不把木亞華說出來,因為她沒看見木亞華的答案,木亞華每次都是TYPE了的,而這四份答案中只有她的是TYPE過的,其他都是手寫的。既然木亞華沒被抓出來,她又何必供出木亞華呢?供出來,除了連累木亞華,並且加重她自己的罪過,沒別的作用。

DR.G問:「為什麼要借給烏鋼呢?他怎麼不自己做?」

「他——說他做不出來——」

「他做不出來,你可以把你對題目的理解講給他聽,跟他討論,他也可以來問我。我早就說了,我鼓勵你們討論題目,但一定要自己WRITEUPSOLUTION——」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的確說過這些話,開學的第一天就說了。她現在就很明白為什麼世界上總有人知法犯法,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存有僥倖心理,以為不會被抓住。一定要等到被抓住了,才知道後悔,但那時後悔就已經晚了。

DR.G嘆了一口氣,好像是恨鐵不成鋼,又象是無可奈何:「你想幫他,也不能這樣幫啊,他這樣抄作業,考試起來怎麼辦?我記得他第一個MIDTERM考得不太好的——」

「他不準備繼續讀電腦了,他下學期就要到D大讀MBA去了——」她說了這事就有點後悔,怕DR.G跟D大通氣,把烏鋼在那邊讀書的機會也給鬧沒了。她發現自己這段時間總是這樣,盡說些一出口就後悔的話,盡做些事過之後必然後悔的事。

DR.G說:「噢?是這樣?你也跟他一起轉D大?」

她搖搖頭:「我不轉,我——」她想,出了這種事,恐怕D大也不會收她了,還是烏鋼聰明,早就轉好了才來抄作業,難怪他不怕,他已經找好下家了嘛。

她現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好像說什麼都沒用,難道對DR.G說「烏鋼說了,他不會寫作業,但是他會抄作業」?或者對DR.G說「因為借給木亞華抄了,所以也就借給烏鋼抄了」?還是說「我沒想到TA會告狀」?什麼都不能說,說什麼都沒用,既然是自己做錯了事,只能怪自己「點子低」,撞在了這麼一個討厭的TA手裡。

她敢擔保一定是TA向DR.G告的狀,不然的話,DR.G根本不會想到看學生的作業。跟木亞華說的一樣,B大的教授,誰把教書當回事?都是一上完課就不見了,作業都是TA批閱的,DR.G說過他只批考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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