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東西

古拉斯發現,騎馴鹿比想像的容易一些。有點顛簸,但仍然比走路強多了,特別是在腳上打了水皰時走路。確實,就連那種顛簸尼古拉斯也慢慢習慣了。他坐在馴鹿背上,小心地用手捂住衣服口袋,讓米佳感到暖和一些。

「我需要給你起個名字,」他對馴鹿說,「名字對馴鹿來說可能不重要,但對人來說很重要。我要叫你……」他閉上眼睛,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個夢,夢裡他是個小孩子,在布利贊湖邊滑雪橇,「叫你布利贊?」

馴鹿豎起了耳朵,抬起了頭。尼古拉斯決定就叫它布利贊了:「我就叫你這個名字,行嗎?」

看來一切都沒問題。

尼古拉斯、米佳和布利贊一起趕路,似乎走了很多天。天氣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尼古拉斯暗自慶幸,多虧有了布利贊,有了老太婆的圍巾,還有米佳在口袋裡讓他的手感到暖和。他經常把身子趴下去摟住馴鹿,喂馴鹿吃裝在他右邊口袋裡的所剩無幾的蘑菇和漿果。

最後,周圍完全成了白皚皚的一片,尼古拉斯知道,他們到了地圖上的那片空曠地區。雪越來越深,風越刮越勐。布利贊真是好樣兒的,它身體結實,腿腳有力,在逐漸加深的積雪中穩步前進。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很難看清遠處的情景,但地平線上好像出現了什麼東西。一座巍峨、陡峭的山峰。

最後,當那一抹銀色的半圓形月亮低低地掛在空中時,雪停了,他們來到一座很大的山下。

尼古拉斯把倒數第二個蘑菇給了布利贊,把最後一個蘑菇給了米佳。他自己什麼也沒吃,雖然肚子像遠處的滾雷一樣咕咕叫個不停。大山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他們越往上爬,山頂看上去越高。

布利贊的速度慢了下來,它似乎終於感到筋疲力盡了。

「好樣兒的,布利贊,」尼古拉斯用疲倦的聲音不停地說,「好樣兒的。」他一直用一隻手護著口袋裡的米佳,偶爾還用另一隻手輕輕拍拍馴鹿的後背。

布利贊的腳下除了雪沒有別的東西,積雪越來越厚。它能繼續往前走真是個奇蹟。

尼古拉斯被這一片白色晃花了眼,最後,半山腰上突然出現了一點紅色,就像一抹血跡,像雪地上的一道傷疤。尼古拉斯跳下馴鹿,在凍得硬邦邦的雪地上朝它走去。

走得真艱難啊。每走一步,都陷進了齊膝深的積雪中。就好像大山不是大山,只是像山那麼龐大的一堆積雪。

最後終於走到了。但那不是血跡,而是一頂紅色的帽子,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爸爸的紅帽子。

爸爸用一塊紅色的碎布做的帽子,上面有個白色的絨球球。

帽子凍得冷冰冰的,上面凝結著雪粒子,但毫無疑問就是它。

尼古拉斯感到,一陣尖銳而深刻的痛苦刺穿了他柔弱的身體。他擔心的最糟糕的事已經發生。

「爸爸!」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用雙手在積雪中拚命挖掘,「爸爸!爸爸!」

他想告訴自己,找到爸爸的帽子並不能說明什麼。也許是大風把帽子從爸爸頭上刮掉的,爸爸忙著趕路,沒能把它再找回去。也許吧。可是,當你凍得渾身骨頭疼,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時候,你很難一直保持樂觀的態度。

「爸爸!爸爸!」

尼古拉斯一直待在那兒,只顧用赤裸的雙手刨挖積雪,最後,他渾身凍僵,瑟縮發抖,終於哭了起來。

「全都沒有用!」尼古拉斯對米佳說。米佳從衣服口袋裡探頭張望,正在發抖的小腦袋迎著寒風。「沒有用。他可能死了。我們必須轉身回去。」接著,他提高嗓門,對布利贊喊道:「我們必須往南去了。對不起,我真的不應該把你們帶來,你們倆我都不應該帶來。太艱苦、太危險了,即使對一頭馴鹿來說也沒法忍受。我們順著原路回去吧。」

可是布利贊不聽。它走開了,在厚厚的積雪中奮力前行,繼續往山上爬。

「布利贊!你走錯了!那邊什麼也沒有。」

可是布利贊還是不停地往前走。它轉過頭,似乎叫尼古拉斯繼續走,不要停。一時間,尼古拉斯想待著不動。就留在這兒,直到大雪把他覆蓋,直到自己——像爸爸一樣——成為大山的一部分。不管往前走,還是往後走,似乎都沒有任何意義了。他現在明白了,離開小木屋是多麼愚蠢啊。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天太冷了,淚水凝固在他臉上。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死去。

他顫抖著注視布利贊往山上爬。

「布利贊!」

他閉上眼睛,停止了哭泣,等待著寒意離開自己的身體,等待著安寧最終來臨。可是幾分鐘後,他感到什麼東西在溫柔地、輕輕地蹭他的耳朵。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團熱乎乎的白霧後面,布利贊用一眨不眨的眼睛看著他,那目光使他感到馴鹿什麼都能夠理解。

最終是什麼讓尼古拉斯又爬到了馴鹿背上?

是希望嗎?是勇氣嗎?或者,只是需要把已經開了頭的事情做完?

有一點是肯定的。尼古拉斯雖然虛弱、疲憊、寒冷、飢餓、悲哀,卻感到內心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燃燒。他緊緊抓住爸爸的帽子,抖掉上面的雪粒子,把它戴到自己的頭上,然後重新爬到了馴鹿背上。馴鹿——像尼古拉斯一樣疲憊、寒冷和飢餓——開始繼續攀登那座大山。因為這就是大山存在的意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