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謝琅的痛苦

姬姒抬頭看向謝琅。

星光下,她的雙眼黑白分明到了極點。

過了一會,姬姒慢慢站起,她伸手握上謝琅的手。

把姬姒的手握在掌中,謝琅側過頭一直在看著她。

姬姒若無其事地走了一會,謝琅低沉含笑的聲音突然傳來,「阿姒似乎想明白了?」

姬姒沒有回答。

姬姒一入營帳,便看到了擺放在其中的兩桶熱氣騰騰的洗澡水,見到兩隻桶並排放在一起,姬姒的臉先是一熱,轉眼又恢複了平靜。

謝琅一直在看著她。

事實上,他這樣看著她都好一會了。

就在謝琅認真地看向姬姒,就在他放下營帳,示意部曲在外面守好時,背對著他的姬姒,突然間解起她的外裳來。

姬姒身上所著的是一襲春裳,分為外裳和內衣,因此,這外裳一落,她那雪白的頸子和肩膀,以及精緻的鎖骨,便在燭光下散發著溫玉般的香澤。

似乎感覺到身後郎君的僵硬,姬姒一邊慢慢脫下外裳,一邊溫軟輕柔地說道:「阿郎,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交易?

在這熱氣騰騰中,在這玉光緻緻中,這美人兒一邊誘惑他,一邊卻說出了「交易」的字眼?

突然的,謝琅原本急促的心跳陡然平緩了。他慢慢收起眼眸中的溫柔,輕言細語地問道:「阿姒想交易什麼?」

姬姒沒有回答,她只是彎著腰,慢慢脫去裳上的蔽膝,然後,姬姒才輕輕軟軟地說道:「去年時。一直對我百般溫柔萬般體貼的阿郎,在給了我一句『等我回來』的話後,二話不說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說這話時,姬姒的聲音很輕很軟,很平淡很安靜,彷彿她只是在訴說著一個別人的故事。可是,聽著她這話。謝琅卻一動不能動了。

背對著謝琅。姬姒的聲音還在輕輕軟軟地傳來,「阿郎一去不返。接著,謝廣來了。他讓我帶著下人離開烏衣巷的那個院子。他告訴我,以前與阿郎的種種,且當做了一場幻夢,他還說。陳郡謝氏有許多忌諱,我這樣的人。是很難被大士族容納的……」

說到這裡,姬姒的聲音啞了,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喃喃說道:「明明是阿郎招惹了我。明明是阿郎執意向所有人宣布了我的存在……可怎麼到得後來,一切都成了我的不是?怎麼我被強行驅逐出烏衣巷後,便是想與阿郎再見一面。再說一句話,想讓阿郎給我一個道別。都那麼那麼難呢?」

這時的營帳,變得安靜至極,空氣中,只有隱隱的嗚咽,也似乎沒有嗚咽,只有冷漠的呼吸聲在傳響。

謝琅僵硬地站在那裡,他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姬姒,久久都無法動彈。

……他這是第一次發現,原來當時那個舉動,對她的傷害是如此之深!他也是第一次從她輕描淡寫的描述中,感覺到她當時的絕望無依,以及無法宣洩的痛苦。他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對他,從來不是不恨,她只是把恨藏入太深,她只是一直在告訴她自己,不能恨,不必恨……

……陡然的,謝琅的心一陣悶痛難當。

這時,姬姒緩緩轉過了頭。

燭光下,她那絕美的面容,在那香肩裸露,玉頸昂然的映襯下,簡直美到了極致。這般的絕美,配上她那黑白分明到了極致的眸子,竟是在瞬那間,讓謝琅感到,面前這個嬌弱的婦人,看似那顆心隨手可擷,實際上,那顆心的外面已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層!

還有,明明剛才訴說時,他聽到了她聲音中的嗚咽,明明她的聲音是帶著恨的,可這一刻,她的眼神只有無比純澈的黑白,只有無比淡漠的平靜。

這時的姬姒,完全就是謝琅在朝堂中,在街道上一再偶遇的那個朝中新貴姬越,是那個看他時,永遠疏離淡漠,那個把遊離於千萬人之外的冷銘刻在了骨子裡的姬越。

陡然的,謝琅胸口由悶痛變成了絞痛!

就在這時,姬姒笑了。

其實她也就是眼睛彎了彎,可就是這一彎,便如春風吹盡冰雪,千里桃花瞬那綻放,道盡春暖花開,女兒嬌媚。

姬姒朝著謝琅盈盈一笑後,她垂下眸姿態曼妙的向他福了福,然後,姬姒輕輕軟軟地說道:「阿郎生來便擁有一切,不知如我這樣的人,要得到一樣東西,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當時阿郎不告而別後,姬姒心中惶惶,直覺得天下之大,卻無自己容身之所。幸好過不了多久,姬姒也想明白了,這天下雖美,阿郎對姬姒雖是極好,許多東西似乎都可以通過依靠阿郎而獲得,可它們不過是鏡花水月,姬姒要真正抓住某樣東西,還是得去拚命,去汲汲營營地苦爭苦求……」

聽到這裡,謝琅幾乎喘不過氣了,他想讓她不要說了,他想告訴她不是這樣的,可對上她平靜無波的臉,對上她那淡漠的眸子,謝琅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姬姒抬頭直視著謝琅,她挺溫柔地說道:「阿郎,姬越這個名號,以及這個名號所擁有的一切,正是姬姒靠著自己的力量拼博來的!我不能丟了它!」

說到這裡,姬姒慢慢解下腰帶,一雙黑白分明的剪水明眸卻定定地看著謝琅,「阿郎不就是想得到姬姒嗎?我願與阿郎做個交易,今天晚上,姬姒任由阿郎處置,到得明日,阿郎把姬姒送回建康,讓姬姒繼續去做姬越,如何?」

謝琅慢慢地閉上了眼。

他感到心口悶得發痛,堵得發慌,原本的絞痛,變成了絞痛難當!他喉中發苦,咽中發澀。

過了好一會,謝琅低啞著聲音命令道:「別說了。」

一句話令得姬姒停止動作後,他抬頭看著她。過了好一會,謝琅才啞著聲音徐徐說道:「我在帶你離開建康當日,便以你的名義向皇帝遞了一份奏摺……北魏的國師和第一名士崔玄,不日將入境揚州,你此番前往揚州,實是奉皇帝旨意前去迎接兩位貴客。」

他說到這裡,啞聲又道:「所以。你不用擔心你的官職會丟。也不用擔心皇帝會惱怒於你,你現在是在奉旨辦差!」

姬姒楞住了。

她獃獃地看著謝琅一會,陡然想道。這謝十八行事,向來是周到而妥貼的啊……

見姬姒低下了頭,見她開始軟化,謝琅走上前去。

他慢慢伸手。輕輕地把姬姒摟在懷中。

漸漸的,他雙臂收緊。

緊緊摟著姬姒。謝琅低啞的聲音輕輕地傳來,「阿姒,你剛才嚇著我了。」過了一會,他又委屈地說道:「我都說了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

姬姒沒有動作。

過了好一會。姬姒才低低地說道:「阿郎,如今聖旨已下,你我此生嫁娶無望……」說到這裡。她又一陣久久的沉默,就在謝琅以為她會哭出聲時。姬姒那低而清,冷而平靜的聲音繼續傳來,「擁有過阿郎後,想來這世間,也再無郎君可以入我之眼。我這一生,嫁不得郎君,也不想嫁別人了。」

又是一陣停頓後,姬姒又道:「如果你願意,以後想我一日,便與我做一日沒有名份的夫妻,你說這樣可好?」

頓了頓,姬姒輕輕說道:「我也不會阻你的婚嫁,我們便這樣偷偷的,不讓你父母族人知道,也不讓任何人知道的好著,要是萬一我有了孩兒,便把他記在姬越名下,讓他傳承我姬氏一族的香火。你說這樣可好?」

她一連兩個「你說這樣可好」,語氣平靜得駭人,聲音也是深思熟慮後的淡漠。

謝琅抱著姬姒的手,再次僵硬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他喉結滾動著,他一言不發地看著語氣平靜,彷彿一切理所當然的姬姒,突然間,胸口那熟悉的絞痛又傳了來。

他那麼喜歡那麼看重的婦人,這一生所求的,不過是「他想她一日,便與她做一日夫妻。」

她那麼驕傲,那麼張揚,那麼鮮活的一個人,竟然已經不再指望婚姻,也不再指望他了,她早早就做好了孤獨一生的準備!

沉默了許久後,謝琅鬆開姬姒,他低啞地說道:「我出去走走。」聲音沒落,他已拂開了營帳,大步走了出去。

謝琅彷彿走得很急,外面不時傳來部曲們的詢問聲。姬姒掀開營帳時,一眼看到的,是大步消失在黑暗中的謝琅……

謝琅走後,營帳中也恢複了安靜,看了一眼守在不遠處的謝廣以及剩下的五六個部曲,姬姒拉下了營帳。

她走到木桶邊,用手探了探後,向來沒心沒肺的姬姒高興地想道:還有一點溫。轉眼她又想道:趁那廝不在,趕緊把澡洗了。

以陳郡謝氏的妥貼,姬姒的換洗衣裳早就在一側備好了,當下,姬姒連忙解去衣裳,跳入了澡桶中。

顛了一天,姬姒的骨頭都散了架了,這一泡在水中,她才感覺到自己重新活過來了,不由發出一陣滿足的呻吟聲。

原本,姬姒是想著洗完就馬上出來的,不過這澡實在泡得太舒服,外面也一直很安靜,不曾有腳步聲傳來。索性,姬姒一邊泡澡一邊傾聽著外面的動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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