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兩個人的相處

看到那號稱出自宗室的少年被洛氏部曲押著,朝著自己的方向,自己給自己掌嘴。姬姒有點不解地看向謝琅。

謝琅這人,看待世人時,總有幾分憐憫意,所以也相對顯得寬容溫厚。她曾經以為,那美貌少年說了那樣的話,謝琅最多也就是讓他向自己道歉罷了。

見姬姒看著自己,謝琅輕聲說道:「那人剛才是有意試探我的身份來歷。」他看向姬姒,澄澈如水的眸子中帶著點冷意,「便是試出我是世族,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一句道歉的事。」

說到這裡,謝琅微微垂眸,他厭惡且輕蔑地瞟了那美貌少年一眼後,繼續又道:「若是我的身份不是世族,那從今日開始,你也罷,我也罷,甚至連我們的部曲,可就不得安生了。到時我們會頻繁地得罪那少年貴人,直到把你這個絕色美人雙手奉上才能免災。」

這句話說完後,謝琅沉默了許久,久得姬姒以為他不會開口時,謝琅的聲音低低地傳來,「這種人,我這些年實在見得太多了。」

姬姒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她雖歷經兩世,可嚴格說來,不管是前一世還是這一次,她其實都被人保護得很好。所以,她還沒有完全體會這世道剖開後的種種黑暗。

就在姬姒抬著頭,一臉厭惡地盯著那被掌嘴的美貌少年時,謝琅的聲音溫柔地傳來,「阿姒,日後你便是與我鬧了意氣,也不要離開建康,那樣我會護不著你的。」他剛才放任姬姒出去借營帳。就是為了引發此事,從而讓姬姒明白這個道理。

謝琅的聲音不大。

可是姬姒還是清楚聽到了。

她獃獃地轉過頭去。

她轉頭時,謝琅也側過頭向她看來,他澄澈的眸子專註地看著姬姒,顯然在等著她的回答。

從來沒有一刻,讓姬姒如此感覺到他的溫柔,他的在意。

姬姒發現自己的心有點揪緊。

可一轉眼間。她又對自己說道:這廝本來就是溫柔之人。他對我好,並不意味著他就能拋棄自己的成見。

這時的姬姒,突然無比的慶幸皇帝的那道聖旨。她想。正因為有了那道聖旨,正因為自己自己這一生都不能再嫁人,所以,她此刻才能放鬆下來。才可以允許自己無所顧及地接受他的溫柔。

想到這裡,姬姒低低啞啞地應道:「好。」

得了她這個回答。謝琅微笑起來。

他向榻後仰了仰,看著那洛華濃帶著那臉頰紅腫的美貌少年向這邊走來,謝琅垂下眼眸,徐徐又道:「當今陛下是個英明的。可不管太子也罷,三皇子也罷,還是這些宗室子。卻一個個貪焚荒唐,為人行事沒有底限……若真是天佑蒼生。太平盛世降臨我朝,不會是這般氣象。依我看來,陛下過後,只怕這天下又要混亂了。阿姒,我不管走到哪裡,看到的總是滿目蒼痍,人心鬼域,竟是找不到出路,這心,時常難受!」

他用這麼輕輕柔柔,娓娓而來的語氣,訴說著刻於他骨血深處的絕望和痛苦,這讓姬姒的眼中一陣酸澀,她側過頭怔怔地看著他片刻,卻是拿起謝琅放在一側的一支玉笛,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

……正是因為知道陛下過逝以後,謝琅此刻所言會一一證實,正是因為知道後面的幾十年,直到她還魂歸來時,也是妖鬼遍地,生靈朝不保夕,所以姬姒說不出任何話來安慰他。她能做的,不過是為他奏一曲罷了!

也許是被姬姒的笛聲勾起了心魂,也許是姬姒的笛聲,吹出了謝琅靈魂底處的孤寂,不知不覺中,他轉頭怔怔地看向她,不知不覺中,他的眼中盪起了一抹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溫柔眷戀,不知不覺中,謝琅拿過一側的瑤琴,把它放在膝上彈奏起來。

謝琅的琴聲,卻是在為笛聲伴奏。琴聲融入的時機極其巧妙,恰好在笛聲悲意漸濃時。

這琴聲中正悠遠,雖是悲音,卻還著一種看透世事的遼闊和生死置於度外的洒脫,以及一份面對知音時才有的喜悅放鬆,於是,笛聲嗚咽琴聲中正,笛聲清越琴聲滄桑,不知不覺中,這一笛一琴音,竟是奏出了一場比漫天夕陽還要華美的盛宴!

一時之間,惴著心事交頭接耳著走來的洛華濃等人,已是停下了腳步。

他們望著夕陽之下,曠野當中,這促膝而坐,相依相偎的俊美男女,竟是一時看痴了去。

漫天霞光之下,白衣的郎君,戴著紗帽的女子,竟是構成了一副無法言喻的,外人無法涉足進去的畫面。

越是傾聽,洛華濃的表情越是嚴肅,這時,那美貌少年在他身後小聲地問道:「華濃,這,這白衣郎到底是什麼來歷?」

洛華濃突然不想回頭,也不想回答他了。

其實,在初初見到縱是戴著紗帽,也風姿卓絕,明顯是個絕色美人的姬姒時,他便發現自己這個枕邊人神態不對。而每一次,他出現這種神態時,總會發生一些事。

不過洛華濃做為揚州洛氏的嫡子,向來覺得絕色的美人也罷,絕世的珍品也罷,本是屬於權貴才能擁有。如果不是士族,坐擁此等美人,招禍也是自找的。再說,他又何必多管閑事?

直到這一刻,直到他原本以為道歉便可以了結的小事,被那手持陳郡謝氏令牌的部曲要求嚴罰,直到他應對方所求,教訓了少年後,趕過來道歉,又看到兩人的這般風姿時,他才猛然冷汗涔涔而下!

他想,他知道眼前這白衣郎君是什麼人了!

眼前這位,多少家族費盡千辛萬苦都想靠近,可他有幸遇見,卻無端生了嫌隙!得了對方厭憎!

想到眼前這人的身份,以及他在天下間的名聲。以及他隨隨便便一句話,便可以把自己毀去的巨大影響力,洛華濃突然對身後兀自嘰嘰呱呱的美貌少年大恨起來!

漸漸的,琴聲飄然而逝,笛聲漸漸斷絕。

一曲終了,四野無聲。

荒原上的郎君,大多不是豪強便是世族。此刻。他們看著白衣飄飛,舉止風流,華貴刻在骨子的謝琅。哪裡還有不知道他的大士族身份的?

這個世間,所有的人都倉惶不安,而能在舉手投足間,便道盡風流兩字的。只能是建康那大士族雲集的地方走出來的門閥嫡子了。

見到洛華濃等人還在向自己走來,謝琅眼皮也不抬。他撫了一下琴弦後,漫不經心地說道:「讓他們不用過來了,卑劣之人,我看了心堵!」

謝廣連忙應了。然後走了過去擋在了洛華濃幾人面前。而當謝廣把謝琅的話複述出來後,瞬時間,那洛華濃臉色雪白。與他同來的幾個郎君又恨又悔,而那美貌少年。卻又是憤怒又是滿臉凶戾地朝這邊狠狠瞪來。

不過,這些都與謝琅無關,他讓謝廣拿出信物的那一刻,他的身份便不再是透明,而揚州一地,不管多大的勢力者,也萬萬不敢對他伸手。甚至可以說,今日之後,揚州洛氏還會千方百計保護他,他們還怕謝琅在他們的地盤上萬一出了事,引得陳郡謝氏震怒呢!

就這樣,本來熱鬧喧嘩的荒原上,竟是一下子安靜下來。

……

夜色,漸漸深下來了。

今天的晚餐因為有揚州洛氏送上來的一部份菜肴,因此很是豐盛,不知不覺中,姬姒吃得有點多。

再加上,今天晚上氣溫有點高,風吹在身上清清涼涼甚是舒服,抬頭望去,滿天繁星都在沖著姬姒眨眼,因此,她拿起一邊的清水,稍稍漱了漱口後,便靠在謝琅之側,靦著肚子懶洋洋地打起眈來。

姬姒沒有注意到,她表現得太閑適太沒心沒肺,引得謝琅朝她瞟了那麼一眼。

過了大半個時辰後,想著明天又要趕路,開始有人進了營帳。

而這個時候,姬姒還在似睡非睡地躺著,這夜這風,實在是舒服透了。

就在這時,姬姒聽到謝琅那輕柔的聲音傳來,「夜了,去準備熱湯吧。」

兩個部曲應了。

就在他們離去時,謝琅的聲音再次傳來,「姬小姑的熱湯一併準備,抬到我營帳。」

……姬小姑的熱湯!一併準備!抬到我營帳!

猛然的,姬姒坐直了身子。

她迅速地轉頭看向謝琅,見到那兩個部曲轉身就要走,姬姒帶著顫意的聲音傳來,「不用準備我的。」一句話說完,她終於找回了姬越時的淡定,於是姬姒語氣冷淡地強調道:「不用準備我的!」

兩個部曲還沒有開口,謝琅已在一側懶洋洋地說道:「奔波一天,且去去乏吧。」轉眼他又說道:「我不慣抱著一個餿美人睡覺。」

姬姒的唇死死抿緊,她忍不住瞪向他,「郎君儘管放心,我睡地上便可。」

面對姬姒的惱怒,謝琅依然懶洋洋地笑得隨意,「不行,你只能睡我榻上。」

姬姒臉刷地漲得通紅了。

而這個時候,那兩個部曲看也不看姬姒一眼,便無聲地向謝琅行了一禮,低頭退去。

姬姒朝著謝琅怒瞪了一會後,堅持說道:「我今晚睡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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