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知道

姬姒醒來後,本是準備前往書房的,匆匆從書院處的宅子趕回來的鄭吳說了,那裡有一大堆的請貼以及書信,都是需要她親自處理的。

可她沒有去。

也不知怎麼的,也許是一直想回家,現在終於回了家,也許是前陣子太繃緊了,現在可以放鬆了,更也許是,她有太久太久沒有見到那個人了,而現在塵埃落定,她與他之間的一切,正在漸漸滑向終止……

在院落里轉了一圈後,姬姒向孫浮說道:「我們去清遠寺。」

「是。」

姬姒今日去清遠寺,還特意打扮了一番,再戴上了紗帽。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來到了清遠寺了。

望著這座隱藏在青翠古樹中的幽靜山寺,姬姒抬頭望了一會,才幽幽說道:「去後山的湖泊處。」

「是。」

當下,孫浮停好驢車,保護著姬姒,朝著後山走去。

七月的建康,是炎熱而濕悶的,不過便是這樣的天氣,清遠寺上下,也不時可以看到士族出入。

……在每一個安逸的日子裡,士族們最大的愛好,就是讓自己處於享受當中,而這種享受,有的是對美人美食,更有的,是沉浸在山林河嶽里。

這是一個放縱的時代,這裡的每一個士族,都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永,都知道最多的錢財最高貴的身份,也不能讓自己平平安安活到老死。所以,他們有的因為恐懼不測的天災人禍,而日趨暴虐。有的全心全意沉浸在丹道之術上,一心盼著能飛升成仙,遠離這痛苦的凡塵。有的開始享受美人。他們的院子里,收羅了天下間各種各樣的美色。有的則喜歡酒,他們給酒寫下一篇篇華美的駢文。有的則服食著五石散,藉由那片刻的飄飄欲仙般的極致快感,忘卻這人世間的種種痛苦。

可不管這些人如何選擇,終究,他們對今生是放縱的。他們對來生也並不期待。甚至這個時代。是歷史上少有的注重「薄葬」的時代,很多大士族,都曾命令在自己死後。一口薄棺安埋了事。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來到了清遠寺後的湖泊處,不管多麼炎熱的季節,水邊總是適合納涼的。特別是這清遠寺的後山湖泊處。景色極幽,樹木極茂盛。光是站在這裡,便能讓人通體舒泰。因此,姬姒趕到時,才發現那九曲走廓和湖心處的亭台上。都有廣袖翩翩的士族在下棋聽樂,而不遠處,幾隻畫舫飄來飄去。畫舫中不時有美人的低語聲和輕笑聲傳來。

看著被外人佔據了的走廊亭台,姬姒一時說不出的悵然。她怔怔地看著那些士族,聞著隨風飄來的熏香,暗暗想道:我怎麼就以為,來到這裡,就能遇到他呢?

想著想著,姬姒自失的一笑。

在姬姒悵然徘徊時,那一邊,前陣子剛剛抵達建康的謝琅,其實當日就離開了建康,而現在,他正出現在建康城外,望著視野中漸漸出現在建康南城門出神。

坐在驢車裡,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的車水馬龍,這時,謝二十九滿足的喟嘆道:「總算可以踏實地睡幾覺了。」

轉過頭,他看向與自己同車的兄長,笑道:「也不知那北魏皇帝有沒有發現,臨川公一族已經回到了我們劉宋的地盤?」

謝琅正低著頭,他修長如玉的手指,正輕撫著一個田黃石雕成的印章,聞言,他笑了笑,「北魏那拓拔燾就是一介武夫,他雖看重臨川公,卻也只是看重罷了。」

謝二十九連連點頭,他又說了幾句,低頭看到謝琅手中那雕了大半的印章,他笑道:「這是送給姬小姑的?」

謝琅頭也不抬,他輕恩了一聲,「我有幾個莊子準備交給她打理,這是她號令諸人的信物。」

謝二十九望著自家兄長在午後陽光下,那華美得彷彿謫仙般的面容,心下想道:一個信物而已,值得著你親自一刀一筆的雕琢么?轉眼他又想道:十八兄這是想那個姬小姑了。

也不知怎麼的,謝二十九不想說話了,他望著自家兄長掌心那黃潤晶瑩的玉石,頗有點羨慕地想道:這相思是什麼滋味,我竟是一直無緣得知……

就在這時,驢車外一陣「噠噠」蹄聲靠近,轉眼間,一個部曲的聲音在外傳來,「十八郎,二十九郎,家族中有信到了。」

謝琅頭也不抬,「說!」

「是。」那部曲應了一聲,說道:「第一封信,是三夫人寫的,她說,她的親兄長,陳郡袁氏的五郎,這次從蜀地歸來,納了一房非常能幹的姬妾。那姬妾手下有幾個高人,其中一人還替袁五郎尋到了一個小鹽井。三夫人說,那鹽井雖然非常小,可這事說明那姬妾是個有本事的。三夫人還說,原來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而以各位郎君的身份,便是這天下間最了不起的女子自動送上門為妾,那也是應該之事。」

聽到這裡,謝二十九不解的聲音傳出,「三嫂嫂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我都聽不懂了?」

轉眼,他看到一側的謝琅閉上了雙眼,謝二十九不安地喚道:「十八兄?」

謝琅沒有回答,他只是低著嗓音,輕輕的,也冷漠地吐道:「繼續!」

「是。」

那部曲繼續說道:「第二封信是袁三十郎的,他說,郎君一離建康便是一年有餘,現在清遠寺那片池塘里,郎君與他親手種下去的蓮子都開花了,還開了滿塘,袁三十郎說,不知郎君能親眼見到紅蓮爛漫否?」這信其實就是袁三十郎在問謝琅的歸期,他在問謝琅,今年能在荷花枯萎之前回到建康否?

友人溫馨的問侯,並沒有讓謝琅抬眼,他繼續閉著雙眼。輕而冷漠地說道:「繼續!」

「是。」

那部曲又道:「第三封信是姬小姑的。」

聽到「姬小姑」三個字,謝二十九看了一眼自家兄長。他總算看到,兄長的表情有了些許的放鬆。

這時,外面傳來那部曲的聲音,「姬小姑說,她已隨著隊伍來到了長江邊,望著長江浩蕩。想到赤壁能與郎君見面。她非常震怒。姬小姑說,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也要質問郎君擅自帶她離開建康。又擅算把她拋下的過錯!」停頓了一會,那部曲繼續說道:「這信早就發出了,它是先發回陳郡謝氏,再由家族轉寄而來。」

過了一會。謝琅低沉而略帶失望的聲音響起,「繼續。」

「是。」

外面。那部曲一邊打開信封,一邊笑道:「這封是謝廣發過來的。看來是準備向郎君報告他們的行蹤了。」

信紙翻動的聲音傳來,可外面那部曲的笑聲,卻有了突然的凝滯。

直過了一會。那部曲才低聲說道:「郎君,謝廣說,他們在過長江時。出事了。」

車中,是讓人窒息的寧靜。那部曲朝驢車裡看了幾眼,才繼續說道:「謝廣在信里說……那黑蛟的首領當時戴著面具,他一出來,便點名指姓要求姬小姑過去……」

長長的五頁紙中,謝廣把當時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全部說了。信很長,可驢車外的部曲念著念著,便會啞一會,再然後,他咽了一下口水,才能繼續念下去。

斷斷續續地念完那封信後,那部曲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郎君,第五封信還是三夫人發來的,三夫人在信中也提到這件事,她說,她管著這一房,原本還想替郎君分憂,把那姬小姑抬進郎君府中,哪知出了這樣的事……三夫人還說,這件事她也非常惋惜,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也就只能這樣了。幸好這世間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美人,至於有本事能賺錢的美人,也是到處都有……」

那部曲還在勞勞叨叨地重複著三夫人的信時,突然,他聽到驢車中,傳來了謝二十九郎的一聲咳嗽。

那部曲一凜,不由迅速地止了聲,他放下餘下的信件,低頭叉手而立。

不過讓那部曲沒有想到的是,明明二十九郎如此緊張,可當謝琅走出驢車時,他們看到的,依然是往日那個雲淡風輕,飄逸悠遠的郎君!

……

姬姒從清遠寺回來後,又在房間中呆坐了一會,這才去了書房。

書房中,果然堆了厚厚一疊書信和請貼。這些請貼中,有一些與她打過照面的士族小姑的,自然,那邀約的時間,都是一年前。

足足花了一個時辰看完這些後,姬姒發現,其中最有價值的,就是文都的請貼,這封請貼,雖然文都語義含糊,可姬姒卻分明從他的措詞造句中,感覺到了他邀她前去,只怕是宮裡的那位陛下終於要見見她了!

姬姒自是知道陛下為什麼要見她,去年她預測到了那場暴雪,而她這種預測之精準,放在哪個時代都是能引得帝王動心的。

再然後,姬姒發現,太后居然也想見她。不過與皇帝想見見男裝的她不同,太后要見的,是那個會綉回紋繡的姬小姑。

再然後,還有周玉的信,周玉一連寫了五封信給她,都是約她見一見,最近的時間,是半個月前的。

還有,張賀之也來信了,那個風流的張賀之,連信帶請貼足有八封,都是讓姬姒去參加什麼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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