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兩個人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歡笑聲,姬姒透過窗口,看著外面沙灘上燃燒起來的一堆堆火焰,以及隨著火焰灸燒而傳來的陣陣肉香,不由咽了咽口水。

謝琅見她雙眼亮晶晶的,不由一笑,他說道:「難得出來一趟,去去就回便可。」

於是,姬姒便出門了。

就在姬姒離開後不久,謝廣進來了,他低下頭,安靜地說道:「郎君,那些小姑不敢了。」

「不敢?」謝琅不解地說道:「什麼意思?」

謝廣說,「白日時,她們與姬小姑打過照面,還有過交鋒。當時姬小姑說,北魏皇帝也是黃帝一脈,這樣算起來她還是北魏皇帝的長輩,所以那些連在北魏做皇帝之妾都不夠資格的旁支之女,根本沒有資格在她面前囂張。」

頓了頓,謝廣又道:「那些小姑怕了,也不敢要姬小姑的房間了。」

謝琅失笑,「她們怕了?」

「是。」謝廣嚴肅地說道:「因為姬小姑所言屬實,她們擔心姬小姑有一日去了北魏後,會被封賞長公主之類的高位。到那時,她若因今日之事對她們行報復事,那就大不划算。」

謝廣說到這裡,忍不住朝謝琅看上一眼,然後,他繃緊唇線,輕輕地說道:「郎君,看來你這次是白病一場了。」

再一次,謝琅覺得他說這話時在忍笑。

謝琅沒有說話。

這時,謝廣又道:「姬小姑那人既警惕又聰慧,今次機會如此難得,卻不料還是不成……哎,這個姬小姑為人洒脫落拓。最是無憂無慮,這次都沒有在她脖子上套一個枷鎖,令她給郎君一個名份,以後就更難了……」

這話簡直就是在嘲諷取笑了!

謝琅當下聲音微沉,他道:「出去!」

謝廣連忙響亮地應了一聲,忍著笑恭敬地退了出去。

望著謝廣離開的身影,謝琅揉搓起眉心來。

其實。這些部曲以前對他是特別敬重的。只是隨著後來他與袁三十郎等人相處越來越多。他們就漸漸放肆了,這次為了拿下姬姒他裝了一回病,可能太出乎他們意料。這些人居然什麼話都敢跟他說了!

二月份的天氣,夜間還是寒涼的,眾人圍著火堆也禁不住從背後來的涼意,因此。過不了一會便一個個鑽入艙中睡覺去了。

姬姒也是,她在吃了一點謝廣他們拿過來的燒肉後。又跑到謝琅艙門外站了一會。直站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有聽到裡面傳來什麼咳嗽聲,以及別的不適聲後,姬姒想道:阿郎身體真好。這麼一會功夫,他就咳都不咳了。

這時,時辰已經不早了。她一個小姑子這麼半夜三更出現在男人的艙房裡,那是非常不妥的。於是姬姒就在門外軟軟地安慰了謝琅幾句後。便向他道別,回到了自己的艙房,轉眼呼呼大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是在一陣喧嘩聲中清醒的。

她騰地坐直後,記起謝琅的病情,匆匆洗漱過,便蹬蹬蹬跑到了謝琅的艙門外。

哪知,她剛一過去,便看到她的白衣謝郎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幾前用著早餐,清晨的陽光照耀下,她的謝郎氣色明潤,雙眼澄澈,舉止優雅高貴,簡直連頭髮絲都透著建康。

當下,姬姒跑了過去,她高興地問道:「阿郎,你好了?」

謝琅回頭看向她,溫柔笑道:「是,我好了。」轉眼,他又說道:「幸得阿姒精心照料。」

姬姒對於生病也沒有什麼經驗,她還真以為是自己照料有功,便嘿嘿樂了起來。

就在她很是快樂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謝凈的聲音從外面傳了來,「郎君,船快到了。」

船快到了?什麼意思?

就在姬姒不解地望去時,謝琅恩了一聲,他優雅地說道:「把我們的客人送上船,並一路護送他們,直到追上眾使的隊伍。」

「是。」謝凈朗聲應了,轉身大步離去。

就在謝凈離去時,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鼓雜訊。

姬姒實是好奇,便跟著走了出去。當她來到船尾時,一眼便看到,後面的江面上,出現了六隻中型船隻。那些船隻整齊而來,飄揚的風帆,給人一種強而有力的感覺。

就在姬姒仔細打量那些船時,一個被救的小姑嬌軟的聲音傳來,「郎君們不也是前往襄陽嗎?為什麼一定要另外調船來送我們?」她的聲音一落,另外一個士族郎君感激地開口了,「我們只有幾百人,諸位用這麼多船相送,實是太客氣了。」

這時,謝二十九開口了,他淡淡地說道:「這是應該的。」轉眼,他又說道:「這些船隻速度很快,按航程算,今天晚上你們就可以與北魏眾使的隊伍會合了。」

謝二十九又說了幾句話,然後,那六條船已經駛了過來。接下來是一陣忙碌,在幫助這些或能移動或不能移動的客人搬上來船後,謝氏部曲們便與姬姒一道,目送著那些人離去。

那六條中型船,據說是當年赤壁之戰用過的。此後這一二百年間,又被工匠改進了不少,可以說是每一條船都結實可靠,不但耐遠航,也對水浪有極強的抗撞之力。那些被救起來的人坐上這樣的船,一個個心下大安,直到駛出老遠,他們還在向著謝氏部曲們揮手致謝。

望著那六條船漸漸遠去,姬姒向謝廣問道:「你們特意調來這六條船護送北魏眾使,難道說,是有什麼人要對他們動手?」轉眼她想起被昨日被撞沉的那船,又道:「還是說,昨天的沉船之事,也不是意外?」

一側,謝二十九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了一抹讚賞。至於謝廣。他向來知道自家郎君對待姬姒的態度,便點頭解釋道:「是,我們也是從昨日詢問沉船情況時,發現可能不是意外。」

謝廣沒說的是,正如柔然人混進北魏使者中,想挑起南北之戰一樣,南人中有些野心勃勃的宗室。想趁此挑起南北之戰。再從混亂中得利。說起來,他們也是從昨天救起這些沉船時,無意中搜逮到幾個姦細才知道了此事。當時。謝琅讓人發出飛鴿傳書調船前來。而明明只需要一條船,卻調來六條,就是生怕眾使的船也出了問題,有備無患著。

……

當天晚上。姬姒再次聽到了悠揚的琴聲,看到了那個位於甲板上的燈火中。奏琴自樂的白衣郎君。

她急急走了過去,來到謝琅身側,等他的琴聲告一段落後,姬姒低聲埋怨道:「你才病好一點。怎麼就出來吹風了?」

這一次,謝琅還沒有開口,謝廣已在一側笑著解釋道:「小姑不用擔心。今兒來的船中,一併帶來了諸多藥物。也來了一個大夫。我家郎君經大夫診斷,已經無礙了。」他忍著笑看了一眼謝琅,又多了一句嘴,「再說,我家郎君這次可真是悶壞了。恩,也捂壞了……」

姬姒沒有注意到謝廣那音調古怪的「捂壞了」三字,她紅光滿面地說道:「大夫說他無礙了?太好了。」

她跑到謝琅面前,靠著他膝頭坐下,仰頭看了謝琅的眉眼一會,姬姒又高興又眷戀地說道:「阿郎彈琴吧。此時江景明媚,再有阿郎的琴聲相合,真是大好。」

謝琅看了她一眼,垂下眸,還真的特意為她奏起琴來。

就在琴聲悠悠蕩蕩,飄轉而來時,謝二十九走了出來。

他遠遠看到那一對雖然不曾偎在一起,卻形影相依,彷彿契合無比的兒女,忍不住轉向一側的謝凈,蹙眉問道:「你家郎君經常與這小姑如此相處?」

謝凈應了一聲,「是。」

謝二十九郎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他徐徐說道:「我這個嫡兄行事,以前我總覺得他莫測高深,可這一回……」他停頓了一下,又道:「為了一個小姑,他連裝病的事也做出來了,還想訛得人家姑子與他同房,最後還沒有訛成,還所有算計落到了空處,實在讓人……」剩下指責嘲諷的話,他實在說不下去了。

謝凈老實地低下頭,也不知怎的,他突然也有點感同身受的羞愧了。

這些對話,姬姒是不知道的,謝琅雖然知道,可他向來臉皮奇厚,自認為輸贏乃兵家常事,便不太縈懷。因此謝二十九才站了一會,便聽到了姬姒的輕笑聲伴合著他嫡兄的低語聲一道隨風飄來。

漸漸的,夜色來臨。

姬姒這一整天都跟在謝琅身邊,在發現他確實是大好之後,她已完全安下心來。

此刻,謝琅坐在榻上,就著殘霞光在那裡翻著一本棋譜,而姬姒則倚在榻的另一側,用著她那帶著巫腔的荊地口音,唱起了屈原的楚辭中的幾句,「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雲……」

說起來,這個時代最流行的神話人物,以及出現最多的神話故事,幾乎都帶有濃郁的荊楚色彩,所以大多巫腔,也取自荊地口音。而姬姒這首用巫腔唱的《楚辭》,還真別有一番風味。

姬姒唱著唱著,謝琅已放下手中的棋譜,專註地欣賞起來。

就在這時,唱完一曲的姬姒頭也不回地說叨起來,「十八郎,你相不相信,我長大後,會是風華絕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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