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敬重

彼時,姬姒的船隻,駛入了另一個湖泊中。

今天她心情太好,便縱著船隻,讓它駛過了一重又一重的山,穿過一個又一個湖。

直到下午了北風漸起,姬姒才讓船頭轉向。

回到船中,姬姒一邊喝著溫酒暖著身,一邊垂著眸若有所思。

見她想得入神,黎叔一側好奇地問道:「女郎在想些什麼?」

姬姒抬頭看了他一眼,認真說道:「我在想,該怎麼做,才能使得周玉郎君不再求聘於我。」

黎叔沉默了,過了一會,他小聲說道:「女郎,現在整個荊縣人都知道你是周家婦,真沒了牽絆,以後女郎又能嫁誰?」說到最後,黎叔有點悲意。

姬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叔擔心什麼?姬府已只剩下我一人了,我不外嫁了,還可以招婿啊。」說到這裡,姬姒意氣風發地又道:「等我賺足了錢,養一個夫郎是養得起的。到時,生了孩兒跟我姓,給姬氏一族延了後,也不至於對不起祖宗。」周玉那個人城府太深,所圖不明,她明明有能力過著自在富足的日子,何必與那等人糾纏?

黎叔實在不知道,姬姒這種念頭是什麼時候起的。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姬姒,半天都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傍晚時,姬姒三人回到了莊園。

剛一入門,她便看到了站在自家庭院里,香樟樹下的那個如玉郎君。

遠遠看到她過來,郎君彎起了眸,他深深地看著姬姒,薄唇一揚,說道:「阿姒回來了?周玉侯卿久矣。」

姬姒沒有想到,主人不在了,他居然登堂入室,如今見到自己,還一派悠然,彷彿他才是主人一樣。

對周玉看了一眼,姬姒抿唇笑道:「貴客來了?姬姒不勝歡喜。」說到這時,她聲音一提,叫道:「月紅,把塌擺到外面來,今日天空萬里無雲,正是良辰美景。」

塌幾一擺上,姬姒便轉過身,朝著周玉盈盈一禮,道:「周郎,請了!」

周玉這時已經確定了,今次的姬姒,確實是與前陣子大有不同。

前陣子,她縱使會笑,不會笑得這麼燦爛,她眉間總是隱帶愁緒,彷彿心中藏著萬千心事一般。

可現在,她卻眼如秋水印堂如鏡,整個人透著種磊落大氣,這一禮一言中,更帶了幾分百年豪富士族家子弟才有的風度。想那些士族,他們的底氣是來自他們的家族勢力,來自他們身邊無數人的追捧,卻不知眼前這個小姑子,這突如其來的從容,又是從何而來?

從容者,寬綽有餘也。而這是一個窘迫的時代,金錢窘迫,生命窘迫,知識窘迫,心靈窘迫。卻不知眼前這個小姑子,又是哪一點稱得上寬綽有餘?

周玉突然有了濃厚的興趣。

周玉坐下後,姬姒走到一側,一邊動作優美嫻雅地烹酒斟酒,一邊頭也不回地笑道:「不知郎君今日前來,可有指教?」

她的姿態太隨意,說話時語氣還輕飄得像要歌唱,這讓周玉越發盯著她直瞧了。過了一會,周玉輕笑起來,說道:「外面陽光甚好,我與幾位朋友相約,決定游於湖畔,看梅花開末?想起小姑,特意前來相邀。」

說罷,他施施然站起,朝姬姒伸出了手。

這個男人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地含笑看著你時,有一種特別專註,彷彿把你刻在心裡的感覺。當然,姬姒非常清楚,這絕對是錯覺。

姬姒轉頭對他瞅了一陣,突然哦了一聲,輕叫道:「我一直覺得周郎看人時,眼神與眾不同,直至今日才發現,原來周郎生了一雙桃花眼。」

周玉那雙眼,確實是桃花眼,他眼形深長,眼角處有一點淡紅暈染,看人時波光流轉,格外顯得專註多情。還有那眸子,初看黑白分明,細看卻有點朦朧,越發襯得他讓人看不透。

聽到姬姒說自己的眼是桃花眼,周玉的俊臉卻微微沉了沉。

在這個相術卜卦極為流行的時代,一雙眼也被時人分為三六九等,上等眼,自然是龍睛鳳眼,而桃花眼,因其輕佻多情,被列為下等。周玉在朝為官,也有人指著他這雙眼說他輕佻,所以姬姒這話,卻是刺了他一下。

見到周玉微有不悅,姬姒不但沒有不安,反而在心中微微一笑。

剛剛打照面時,周玉那明顯對她興趣濃厚的模樣,可不是好事。他惱了就好,惱了,她就心平氣和了。

這時,周玉衣袖一甩,已率先提步。

他走出幾步後,見姬姒還站在原地,不由緩緩回頭,就這樣斜睨於她,周玉輕聲問道:「真不願隨我同去?」

這句話,真是溫柔得近乎威脅!這時的他,也不見絲毫怒意。也是,以他城府之深,怎麼被她小小一句話就真動了怒?

姬姒對上他微眯的眸光深沉的桃花眼,想了想後,朝他綻開一朵笑容,露出小白牙說道:「周郎誠心相邀,姬姒焉敢不從?」說罷,她率先提步,走在了周玉前頭。

不一會功夫,兩人便出了姬府。周玉的牛車旁,幾個護衛正侯在那裡,看著大步而來的姬家小姑,再看著走在他身後,步履悠然,風度翩翩的自家郎君,護衛們低下了頭。

這個時代,人和人之間,走路行事都有規則,在眾護衛看來,姬姒身份明顯低於自家郎君,還是個女子,可這樣的人,郎君居然容許她走在自己前面,分明是寵溺至極。唉,只希望到了建康後,這個姬小姑能學會點分寸,不然那家裡更要熱鬧了。

姬姒上了自家驢車。

一牛車一驢車,兩列護衛簇擁著,這般走在冬日的荊縣城裡。望著天空白晃晃的太陽,一個護衛的聲音傳來,「都立冬這麼久了,荊縣的天氣還這麼暖和。難道這荊縣就不下雪嗎?」

姬姒這邊,黎叔在那裡回話,「下雪啊,當然下雪了。」

驢車中,姬姒卻是眯著眼看了一眼天空,心下暗暗想道:明天就會下雪了。今年這場雪,只怕有點大。

不過這話,她自是不會說出來。這看天象測知風雨的本事,已汲及到道家的高階次知識了,在這個道家方術頗為流行的時代,這種知識在關健時用,是能起到顛覆作用的,姬姒還不想無端端地顯擺出來。

走了一會,姬姒看到前方的一個碼頭上,停著幾隻畫舫,畫舫中一個個華服男女進進出出。看到周玉過來,畫舫里走出好些個人來,他們遠遠便朝著周玉叉手為禮,而一側碼頭旁的牛車裡,也有二個女子在朝周玉猛揮手。

又看了一眼,姬姒認出,畫舫和碼頭上的那些女子,有荊州的倡伎,也有荊州城普通豪強家族的女兒。

這時,周玉下了車。

幾乎是他剛剛走下牛車,嘩啦一聲幾個少女便向他圍來。這時,姬姒也下了驢車,她才朝周玉走出一步,便被一個少女擠得向後一跌,幸好黎叔眼快,趕緊扶了一把,不然,姬姒今日就要當眾摔個狗吃屎了。

就在姬姒踉蹌站住時,有兩個少女回過頭來,笑嘻嘻的譏嘲地向姬姒看來。有一個少女更是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姬姒身後,輕聲說道:「姐姐早在荊州,便聽說荊縣有一小戶女,手段過人,差點逼得周家玉郎娶其為妻。妹妹,你這吃相比起倡門女來都要難看呢。」

這個少女笑意盈盈,擺出一副親密友好的模樣,說出的話卻恁的刻毒!

姬姒抬頭,朝著正溫柔地向她看來的周玉瞟了一眼,然後,就在那少女開始提步,準備越她而過時,姬姒抬腳,然後重重踩下!

那少女哪裡防得她有這一手?猝不及防被踩,不由發出一聲尖叫!

可這僅僅只是開始,就在這時,姬姒猛然轉過身去,右手一揚,「啪」的一聲一個耳光重重甩去!姬姒這一巴掌真可謂狠辣,只是瞬間,那少女的右臉上,便浮出了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隨著巴掌聲傳出,四下一靜,所有人都轉頭看來。

周玉也抬頭看來,見動手的是姬姒,他驚了一下,目光掃過那淚眼汪汪,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小姑,他推開眾人走上前來,問道:「怎麼回事?」

「周家郎君,嚶嚶嚶……」女子頂著一個巴掌從姬姒身後跑了出來,怯生生地朝周玉跑去。

周玉蹙起了眉,看了那個女子一眼,他久在官場,這一做勢威嚴畢露。那小姑驚了一下,停下腳步不敢靠近了。

這時,周玉又問:「怎麼回事?」在所有人眼中,姬姒算是他的人,所以,他能開口質問。

姬姒瞟了那個哭得楚楚可憐的小姑一眼,淡淡說道:「她對我不敬,便賞了一掌。」

她姬姒也不過是一小小的孤女,現在居然因為不敬便賞人巴掌,這一句話,還真是橫得可以!

就在幾個女子的譏笑聲傳來時,周玉蹙著眉,微有點不耐的聲音在眾女的期待中傳來,「你得謹記自己的身份!」四下女子的笑聲陡然加大時,周玉繼續說道:「以後這種事由婢婦去做!別失了體統!」

所有人的笑聲都僵住了!

至於姬姒,這時很滿意。

先前,有過許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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