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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想做個詩人,除了黛安估計沒人知道這一點,大學時學的文學,也拿到了教師資格證,但就是對詩歌著迷。那時候讀過的名作我都喜歡:艾略特、狄蘭·托馬斯、卡明斯 、羅伯特·弗羅斯特、惠特曼、艾米莉·迪金森,還有豪斯曼、馬修·阿諾德和約翰·多恩的一些詩。再比如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勃朗寧和丁尼生,我還背過其中的一些。」路易說道。

「那你還想得起來那些詩嗎?」艾迪問。

路易背誦了《J.阿爾弗瑞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的開頭,《蕨山》里的幾句,還背了《而死亡應不能統攝一切》里的幾句詩。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呢?」

「你指的是為什麼我沒繼續這個愛好?」

「是啊,你看起來仍然很喜歡詩歌。」

「的確還喜歡,但跟過去那種喜歡不一樣了。開始教書後,荷莉也搬了過來,生活變得更忙了。我趁著暑假去給別人刷房子,為了賺錢,至少當時我們需要那筆錢。」

「我記得你刷房子的事,當時還有其他幾個老師。」

「黛安那會兒不想工作,我也同意了,畢竟荷莉需要有個人在家陪她。所以我會在晚上寫一點兒東西,或者周末寫點兒什麼。有一些日報和季刊發了我的詩,但大部分投出去的詩都被拒絕了,退回來的時候連句話都沒有。但凡從編輯那兒收到些只言片語,我都看作是種鼓勵,而且能靠這幾句話振奮好幾個月。現在看來,那些詩被拒掉一點兒也不奇怪,寫的真是糟透了,鸚鵡學舌,過度複雜。我還記得我的一首詩里有一句用了『鳶尾藍』這個片語。本來這也沒什麼,但我把『鳶尾藍』這個詞給拆了,變成了『鳶尾藍里的弋』 。」

「那是什麼意思?」

「誰知道呢?又有誰會在意呢。我拿給我的大學教授看。他盯著那首詩,然後看了我一會兒,說:『呃,挺有意思,繼續加油吧。』唉,那可真是慘不忍睹的作品啊。」

「但是如果你堅持下來的話,說不定能寫得更好。」

「也許吧。不過沒有後來了。我就是沒有那個才華。而且黛安也不喜歡我寫詩。」

「她為什麼不喜歡?」

「不知道。可能對她而言詩歌在某種程度上是個威脅吧。我覺得她嫉妒我對詩歌的那種感受,嫉妒我與詩歌相處的時間。那段時間只屬於我,既隔絕又隱秘。」

「她不支持你做這件事?」

「除了照看荷莉,她就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就像我跟你說過的那樣,她和那群女人碰面後,就更不喜歡我寫詩了。」

「嗯。我希望你能重新撿起這個愛好。」

「我已經過了那個階段,現在我有你了,你知道的,這讓我充滿熱情。那你呢?你從來沒說過你想做什麼。」路易問道。

「我想當老師,當時我在林肯市的大學教書,但懷上康妮後就辭職了。後來上了短期班學習記賬,這樣可以幫助卡爾。就像之前告訴你的那樣,我在他手下兼職接待員,還幫著記賬。當吉恩開始上學的時候,我在霍爾特鎮辦公室做職員,然後在那裡工作了很久,太久了。」

「為什麼沒再回去教書呢?」

「我覺得我從來都沒有真正投入過或者熱愛過這件事情。教師或者護理,就是女人們通常會做的職業而已。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那樣,找到真正熱衷的事。」

「但我也沒做下去。我不過是門外漢。」

「可你喜歡在高中教文學啊。」

「是挺喜歡的,但這跟喜歡詩歌不是一回事。我一年只教幾周詩歌,而且也不再寫詩了。孩子們根本不買賬。大部分孩子都對詩歌毫無興趣,只有很少的幾個才會喜歡。以後如果他們回憶起那段時間,會覺得那不過是老沃特斯在噴口水而已,念叨著一百年前的某個人寫的詩,關於一個死去的年輕運動員被放在椅子上抬過小鎮 。他們根本沒法聯繫到自己身上,也想不出自己的生活里會發生這種事。我讓他們背一首詩,男孩子們會想盡辦法挑最短的來背。當他們站起來背詩的時候,整個人都僵硬了,緊張得要死。我都開始覺得對不起他們了。」

路易接著說道:「我班上有個孩子,他過去十五年的人生都在學習怎麼開拖拉機、種小麥、給收割機上油,現在居然有個傢伙逼著他當著教室里所有男生和女生的面大聲背詩。班裡所有的同學平時也都在種麥子、開拖拉機、餵豬。而為了通過考試,擺脫這門英語課,現在他不得不背誦『最可愛的樹,櫻桃樹啊』 ,而且還真的要大聲念出『最可愛的』這個詞。」

艾迪笑了出來:「但這對他們有好處。」

「可能吧,不過我覺得他們不這麼看。也許現在他們想起來,也不會覺得那算什麼好事。他們不過是對上了那個老頭的課,還通過了這件事有種集體自豪感,把這看作是個值得慶祝的儀式。」

「你對自己太苛刻了。」

「的確有過一個漂亮的鄉下女孩完美地背下了《普魯弗洛克》 的所有詩句。她本來用不著那麼賣力,我只要求他們背短詩就可以,選這首詩,是她自己的決定,能背下來全憑毅力。當我聽到她把每句詩都背得那麼好的時候,我差點兒流下眼淚。而且她似乎對那首詩的含義也理解得很好。」

黑暗的卧室外,突然颳起大風。窗戶敞著,狂風把窗帘卷得來回抽打窗欞。接著,就下起了雨。

「我最好還是把窗戶關上。」路易說。

「別關嚴。現在的空氣聞起來多棒。『最可愛的』現在。」

「你說得沒錯。」

他起身,把敞著的窗戶拉下來一半,又回到床上。

他們緊挨彼此,聽著雨聲。

「所以我們的生活都沒按照想像的那樣過啊。」路易說道。

「但現在感覺很好。此時此刻。」

「這比我想像的生活好上了很多。」

「你不相信你值得擁有幸福嗎?」艾迪問他。

「我相信過去的那幾個月是幸福的。」

「你還是在懷疑我們之間可以維持多久。」

「一切都在改變。」他又從床上坐起了身。

「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看看他們。這麼大的風和雨可能會嚇到他們。」

「你過去倒可能嚇著他們呢。」

「我會小心的。」

「嗯,那看完就回來。」

男孩在熟睡。邦妮抬起頭,看了路易一眼,繼續睡下了。

回到艾迪的卧室,路易把手伸出窗外,接住從屋檐滴下的雨。他躺回床上,用濕著的手輕輕撫上艾迪柔軟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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