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第二十一章

帕特里克·戈爾(原名約翰·法恩利)致基甸·菲爾博士的一封信。

某月某日,遠赴他國途中

親愛的博士:

是的,我就是罪魁禍首。那個冒牌貨是我一個人殺死的,所有讓你們驚慌的裝神弄鬼也都出自我手。

我基於幾個理由給你寫這封信。首先,我對你懷著真摯的喜愛和敬意(但這有點可笑)。第二,你做得實在是太完美了。你對我步步緊逼,一步步迫使我離開每個房間、每一扇門,終至不得不離開家園去逃亡。這喚起我的敬仰之情,以至於想要看看我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你的推理。容我這樣讚揚你:你是唯一智慧勝過我的人;不過我從來就不擅長和老師們對抗。第三,我自以為找到了一種完美的喬裝方式,既然對我來說已經不起作用,索性就來吹噓一番吧。

我期待能收到你的回覆。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和我心愛的茉莉應該已經在一個和英國沒有引渡條約的國家了吧。那個國家氣候相當炎熱,但我和茉莉都喜歡天熱的地方。等我們在新家安頓好之後就會寫信告訴你新的地址。

我有個不情之請。我們逃亡之後必定會湮沒在流言蜚語當中。我很可能會被報紙、法官和其他歪曲事實的公眾媒體描述為惡魔、怪物、狼人之流。你現在非常清楚我不是那種人。我不喜歡殺人,但我若說對那頭豬的死沒有絲毫懊悔,是因為不希望自己是個偽君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像茉莉和我。如果我們喜歡用平生所學和白日夢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令人興奮,我認為這對凡夫俗子來說是件振奮人心的事,使他們有機會去成就更好的生活。因此,你要是聽到有人大肆詆毀撒旦和他的女巫新娘,請善意地告知那個人,你和我們兩個喝過茶,並沒有看到我們身上長角或者有聖痕。

但現在我必須把我的秘密告訴你,這也是你在本案中一直以來竭力追究的秘密。這個秘密非常簡單,我用四個字就能概括:

我沒有腿。

我沒有腿。我的兩條腿都被截肢,那是一九一二年四月,在泰坦尼克號上因為小摩擦而被那個混蛋推撞之後的事,這點我稍後再說。從那以後我就戴著這雙了不起的假肢,怕是沒能完全掩蓋我的缺陷吧。我知道你留意到我走路的樣子——也不能說是跛腳,不過總是顯得笨拙,有時我一走快就會力不從心。事實上,我不能快步走,這一點我也稍後再講。

你可曾想過假腿在喬裝中最大的好處嗎?我們見過戲劇中假髮、假鬍子和油彩的裝扮;我們見過有人用黏土和填充物改變相貌和輪廓;我們見過用細微的改變去創作絕妙的假象。但我想指出一個驚人的事實,就是我們從來不曾使用最容易騙過眼睛的喬裝方式。一直以來有這麼個說法,「人可以這樣那樣,但有一樣東西沒法喬裝,就是他的身高。」請允許我這樣說,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身高,而且我這樣做已經好多年了。

我個子不高。更準確地說,假設我能測量原來身高的話,我應該不是個高個子。我們這麼說吧,要不是拜泰坦尼克號上那位小夥伴所賜,我應該大約有五英尺五英寸高。截除下肢(注意我的措辭)以後,我的實際身高要小於三英尺。你要是對此表示懷疑,可以靠牆量量自己的身高,觀察一下我們稱之為腿的神秘附屬物所佔的比例。

定製幾對假肢——這是我到馬戲團最先做的事——外加穿上假肢進行大量痛苦的練習,我就能隨意選擇身高了。有意思的是,我發現眼睛太容易被欺騙。例如,想像一個矮小的朋友變成身高六英尺的人出現在你面前;你的大腦不會接受,再加上一點其他的喬裝技巧,你就完全認不出來了。

我變換過好幾種身高。我扮過六英尺高的人,還扮過著名的算命師「阿里曼」,當時幾乎是個侏儒:我喬裝得如此成功以至於後來以帕特里克·戈爾的身份出現在好心的哈羅德·威爾金面前時,完全騙過了他。

還是最好從泰坦尼克號船上的事情說起吧。好,那天我回來申訴繼承權時,把大家召集在書房裡講的故事是真實的——只有一點小小的歪曲和一處重要的省略。

正如我所說,我們互換了身份。那位仁兄事實上的確想要殺我,只不過他是想把我掐死,因為那時候他比我更強壯。這出小鬧劇引發了大悲劇;你也猜對了其中的背景。這背景就是一道巨大的白色鋼鐵門,那是把船分隔成多個艙的艙壁門中的一扇。它是金屬質地,重達幾百磅,用於抵擋湧入的海水。當船身突然傾斜時,門的鉸鏈受到擠壓而開裂,我覺得那是我曾見過最恐怖的景象,就像是一切有序事物轟然崩塌,或是迦特之門 倒塌了。

我這位朋友的目的並不複雜。他想把我掐暈以後,將我關在那間進水的船艙里,然後逃走。我用夠得到的東西反抗——當時有個木槌掛在門上。我不記得敲了他多少下,可是這對舞蛇女的兒子無濟於事。我真不幸,我本有機會逃到門外,但舞蛇女的兒子用身體撞門,再加上船身也在下沉,鉸鏈脫落,門掉了下來。不用說,我整個身體只有腿沒能出來。

那是個英雄泛濫的年代,博士——英雄事迹很少被歌頌。誰救的我——是乘客還是船員——我不清楚。我記得自己像只小狗似的被人抱起來送到一條小船上。至於艙門後那個滿頭是血、眼睛迷離的舞蛇女之子,我覺得他大概已經死亡。我能活下來,我想應該歸功于海水,可對我來說那段日子十分難熬,之後一周我都人事不省。

幾天前我在法恩利莊園講的故事裡,提到的名字「帕特里克·戈爾」是過世的馬戲團負責人鮑里斯·葉爾德里奇給我起的。我稍微解釋了當時的心態,並沒有說明全部的心理活動,你知道其中原因。鮑里斯一下子就發現我在馬戲團的用處,因為我是個怪胎(雖說不太好聽),掌握以前在家研究得到的算命技能。那是段充滿痛苦和屈辱的日子,尤其是得學慣用手「走路」。這部分我就不贅述了,以免讓你覺得我在乞求憐憫或者同情:這想法讓我火冒三丈。我感覺自己像個劇中人。我可以接受你的喜歡。我可以接受你的尊重,或者殺了你。可是你要憐憫我?去死吧!

這也提醒了我,我現在矯情得像個悲劇演員,畢竟那些事我都快忘了。讓我們更寬容地看待事情,也對無法糾正的錯誤付之一笑吧。你知道我的職業:我曾是個算命師、假巫師、玄學者和幻術師。我那天晚上到法恩利莊園時不小心給了些暗示。我扮演過太多不同的人,以眾多不同的化名來詮釋「無所不知的男人」,對於是否被識破倒是不太擔心。

我很樂意告訴你失去雙腿對我的職業來說其實是件好事。反正我也別無選擇。不過假肢總歸不太方便,我怕我永遠都學不會如何將它們控制自如。起初我學會用雙手來移動身體,我敢說,達到了不可思議的速度和靈活性。不用我說你也明白這對我騙人的靈媒工作會有多大幫助,也能讓我為觀眾製造各種非凡的效果。想一想,你就會明白的。

每當我使用這種技巧時,我都習慣先墊上橡皮墊,套上緊身褲,再佩戴假肢,穿上普通的外褲。裝著橡皮墊的緊身褲可以充當我的下肢,並且走在任何地面上都不會露出馬腳。速度很重要,所以我練就了在三十五秒之內取下或換上假肢的功夫。

當然,這也是我操縱機器人偶極其簡單的秘密。

用一句話來講,歷史總是不斷重演。這類事情不是以前有可能發生,而是的確發生過。博士,你是否意識到這就是肯佩倫和梅澤爾下棋機器人偶的操作方式?他們找個像我這樣的人作為助手,鑽進人偶底座的盒子里,就騙了歐美五十年。既然這個騙局能瞞過像拿破崙·波拿巴和菲尼亞斯·巴納姆 這樣性格迥異的大人物,那麼倘若我騙過了你,你也沒什麼好沮喪的。但實際上,你沒有受騙,聽到你在閣樓上給出的暗示,我就心知肚明了。

毫無疑問,這就是十七世紀黃金女巫的奧秘。現在你明白當我敬愛的祖先托馬斯·法恩利以天價買下它並發現真相之後,為什麼將它束之高閣了吧?有人告訴了他其中的奧妙,他像其他知情人一樣無比憤怒。他原本還如獲至寶呢,哪想到花錢買來的是個投機取巧的騙人玩意兒,除非找個特殊之人在裡面操作,否則根本沒法愚弄他的朋友。

它原本整個操作方式是這樣的:裡面的空間對於像我這樣的人來說已然足夠,正如你看到的。一旦你進到盒子或「沙發」里並且把門關上,操作人偶活動的盒子頂端就會有塊小板打開。裡面……因簡單的機械原理而運轉……有十幾根與雙手和身體相連接的活動桿。機器人偶的膝蓋上有隱藏的小洞,可以從裡面打開,讓操作的人看見外面。這就是為何梅澤爾的人偶會下象棋;一百多年前的黃金女巫彈奏西特琴也是這個原理。

不過在女巫這個例子里,最高明的一個伎倆是操作者藏在盒子里而不被人發現。我想這是女巫發明者比肯佩倫高明的地方。在表演開始的時候,魔術師會打開盒子讓每個人檢查裡面是空的。那麼,操作的人是怎麼鑽進去的呢?

跟你說這些其實毫無必要。案發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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