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二十章

「哦,好了!」菲爾博士說著用拐杖敲擊地板,以善意的勸告神情環顧眾人。他喜怒參半。「別告訴我你們覺得詫異。別告訴我你們感到震驚。你,戴恩小姐!難道你對她一直不了解嗎?難道你不知道她恨你嗎?」

瑪德琳用手背擦了下額頭,然後伸手挽住了佩奇的胳膊。

「我想我不太了解她,」瑪德琳說,「可我不好對你明說,是吧?我怕你覺得我是個愛嚼舌根的女人。」

佩奇覺得有必要修正一些想法。其他人看起來也一樣。佩奇還在儘力消化前一個想法,腦中又出現了新的。這個想法是:

這個案子沒有完結。

是因為菲爾博士眼裡閃過細微的表情變化,是因為他的手在拐杖上扭動,還是因為他山一般的身形發生了輕微的顫抖,佩奇說不上來。但這種感覺真實存在,菲爾博士仍然穩坐在房間里,似乎沒有因為披露真相而結束談話。那感覺,像是某處有人埋伏,像是某處有支槍正在瞄準自己的腦袋。

「往下說,」墨里平靜地說,「我沒有疑問,繼續吧。」

「是啊。」巴羅斯茫然地說道,然後坐下。

博士的粗嗓門在安靜的書房裡讓人昏昏欲睡。

「從物證上來看,」他繼續說,「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多可質疑的。這個混亂、超自然和其他事件的中心一直都在『這裡』。一切混亂的根源就是閣樓里上鎖的書櫃。有人常去打開它。有人翻動裡面的東西,取走或是更換裡面的書,把玩裡面的小物件。某個精力充沛的人把它當成了一個棲身之所。」

「好,要說是外面的人來幹這種事——鄰居爬進院里——也太異想天開了,不值得去深究。這從策划到執行都不可能。你沒法在別人家閣樓里建一個類似單人俱樂部的空間,尤其是在一群好奇的僕人眼皮底下。你沒法在夜晚來去自如而不被僕人和其他人看見。你沒法隨便打開這家主人新換的一把鎖。要知道,」菲爾博士臉上滿是天真可愛的笑容,「儘管戴恩小姐曾經有一把那間小屋的鑰匙,現在也已經不管用了。」

「下一個問題:約翰·法恩利爵士在苦惱什麼?」

「先好好想想,女士們、先生們。」

「為什麼這位焦躁的清教徒在家中獨自煩惱,找不到任何慰藉呢?他還有什麼別的心事嗎?在重要的繼承權被人挑戰的那一晚,他為什麼在屋裡踱來踱去,而且提到維多利亞·戴利呢?為什麼他對附近有人打聽『民俗』顯得那麼不安?他給戴恩小姐的神秘暗示是什麼意思?宣洩感情的時候他曾在教堂仰望,並且說如果可以——」

「可以做什麼?痛罵教堂的不義之徒嗎?為什麼他有一次手裡拿著條狗鞭子上閣樓,可下來時臉色發白、滿頭大汗呢,是無法鞭打他在那裡抓到的人嗎?」

「這個案子的重點都在心理層面,與我即將談到的物證同樣發人深省,容我從中抽絲剝繭吧。」

菲爾博士停了下來。他心情沉重且相當悲傷地凝視著桌子,然後放下了煙斗。

「讓我們來回想一下這位姑娘,茉莉·畢索:一個做事決絕的女人,也是個好演員。兩天前的晚上,帕特里克·戈爾說過一個關於她的事實。他的話似乎讓你們大多數人都為之震驚,那就是她從來沒愛過你們認識的那位法恩利。他說她只是依賴並且嫁給一個多年前認識的男孩的『幻影』。可想而知,當她發現他並不是印象中的那個男孩,甚至根本就不是那個人時,那種憤怒你我恐怕都無法想像。」

「這分迷戀或是奇想在一個七歲孩子心中都能產生如此影響,那源頭是什麼呢?」

「這問題並不難。這個年齡正是開始將外在印象銘記於心的階段。這些印象永遠不會消除,即便我們以為自己已經遺忘。在我彌留之際,我會很喜歡看荷蘭胖老頭下棋和抽陶質長煙斗的圖片,因為我記得小時候父親在牆上掛了一張這種照片。基於同樣的緣由,你們也許會喜歡鴨子、鬼故事或者電動機械。」

「好了,唯一崇拜兒時的約翰·法恩利的人是誰?唯一為他辯護的人是誰?約翰·法恩利帶著誰去了吉卜賽營地(我提吉卜賽營地是想讓你們特別注意這點),還跟他進了樹林?在她了解撒旦崇拜課題之前,甚至還沒在主日學校學過這類課程,他是如何傳授她那些內容的?」

「其後的幾年呢?這種愛好如何在她腦中成長和發展,我們不得而知。只知道一點:她花了大量時間在法恩利家人中周旋,因為她對老少達德利爵士有著足夠大的影響力,才能安排諾爾斯擔任這裡的管家。不是嗎,諾爾斯?」

他環顧四周。

從他揭露謎底的那一刻起,諾爾斯就沒動彈過。他已經七十四歲了,那原本色彩生動的臉此時面無表情。嘴一張一合,像演啞劇似的點頭回應,但始終一言不發。在他臉上只有恐懼的神色。

「很可能,」菲爾博士接著說,「她很久之前就從那個密閉的藏書室里借書看。她究竟從何時開始研讀撒旦集會的書,對此艾略特無從查起,不過應該是結婚前幾年的事。這一地區跟她有過情史的男人多得足以讓你們大吃一驚。但是關於撒旦崇拜一事,他們要麼說不出來,要麼不願說。歸根結底,這是我們目前唯一關注的點。這也是她之前最關心的事,並且是悲劇的根源。那麼,發生了什麼事呢?」

「經過一段長期、富有浪漫色彩的失蹤之後,所謂的約翰·法恩利回到了他所謂的先祖家。茉莉·畢索很快變得容光煥發。她的偶像回來了,她的導師回來了。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嫁給他。於是就在一年多以前——準確來說是一年零三個月——他們結婚了。」

「哦,天啊,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婚姻嗎?」

「我非常嚴肅地提出這個問題。你們知道她想嫁給誰,嫁什麼樣的人。你們也知道她真正嫁的是什麼樣的人。你們可以猜到他對她的冷淡,以及當他了解真相後對她的冷漠和疏遠。你們可以想像她的感受,她不得不戴上賢妻良母的面具,雙方卻都心知肚明。他倆一直相敬如賓,將計就計。就像他知道她的底細一樣,她也自然很快就發現他不是真正的約翰·法恩利。他們就這樣相互掌握著對方的秘密,彼此懷恨在心。」

「他為什麼不揭穿她呢?在他的清教徒思想里她是最該受到譴責的。他如果有膽量就會拿鞭子抽她,而且她還是一個罪犯(各位別誤會我的意思)。她提供的毒藥危險性比海洛因或可卡因還大,他知道。她是維多利亞·戴利遇害一案的從犯,他也知道。你們聽過他的宣洩,了解他的想法。那麼,他為什麼沒有立即揭發她呢?」

「因為他沒辦法這麼做。因為他們掌握著彼此的秘密。他不知道自己不是約翰·法恩利爵士,可他害怕這是事實。他不知道她能否證明自己不是,害怕一旦激怒她,她就會那麼做。他不知道她有沒有懷疑,並為之擔憂。他的性格不像戴恩小姐描述的那樣和藹可親。不,他不是個頭腦清楚的冒名頂替者。記憶一片空白,還在摸索之中。他時常確信自己就是真正的法恩利。可是以一個正常人的心理深度來看,除非被逼到牆角而不得不面對現實,否則他不會狗急跳牆。因為他也可能是個罪犯。」

納撒尼爾·巴羅斯跳了起來。

「我不能忍受你說的這些,」他大聲尖叫,「我絕不容忍。警官,我請求你讓這個人閉嘴!他沒有權利對一個還沒有定論的問題帶有偏見。作為一名法律代理人,你無權說我的客戶——」

「你最好坐下,先生。」艾略特冷靜地說。

「可是——」

「我說坐下,先生。」

瑪德琳向菲爾博士發問。

「今晚早些時候您也提過類似的觀點,」她提醒道,「說他『為某種罪惡感而苦惱』,儘管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他的『罪惡感』一直存在,讓他成為一個不合格的清教徒。然而,我確實看不出來這與案子有什麼關係。您對此作何解釋呢?」

菲爾博士把空煙斗放進嘴裡吸了吸。

「解釋嘛,」他回答,「就是扭曲的鉸鏈,還有鉸鏈所支撐的那道白色的門。這是本案的秘密所在。我們一會兒就會說到這點。」

「於是這兩個人就像袖藏匕首一樣各自懷抱秘密,在眾人面前偽裝做戲,甚至在彼此面前也是這樣。就在他們結婚的三個月之後,維多利亞·戴利這位神秘女巫異教的受害者死了。我們很清楚法恩利當時必定覺察到了什麼。要是我能一直保持這個立場——這成了他揮之不去的想法。只要他不說穿,她就是安全的。之後一年多她一直平安無事。」

「可是平地一聲雷,出現了一名爵位的申訴人。於是種種不測向她襲來,問題清晰明了得如同字母a、b、c。」因此:

「他不是真正的繼承人,她知道這一點。」

「申訴人很可能會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繼承人。」

「如果證實申訴人是真正的繼承人,她丈夫就會被剝奪頭銜。」

「他如果頭銜被剝奪,他就不再有不揭穿她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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