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十九章

布萊恩·佩奇站在落地窗前,望向外面的花園。在那次敲窗事件之後他隨時準備應對各種情況。不過什麼事都沒有……或者看似如此。

機器人偶不見了。沉寂的光線照不出草坪的顏色,幾乎無法看出那個鐵傢伙留下的輪子印。然而那堆破銅爛鐵在或不在都沒什麼意義;有人或什麼東西敲過這扇窗戶。他往窗檯那邊邁了一步。

「布萊恩,」瑪德琳輕輕地說,「你要去哪裡?」

「只是去看看誰來找我們,或者想要來探訪我們。」

「布萊恩,別去外面,拜託。」她走近一點,語氣里滿是焦急,「我以前從來沒求你為我做過什麼,對吧?好,現在我求你做件事。別去外面。如果你出去,我就——唉,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麼做,說實話,反正是你不喜歡的事。拜託了!進來把窗戶關上,好嗎?跟你說,我知道。」

「知道?」

她朝著花園點了點頭。「之前坐在那裡的東西現在已經不在了。我在廚房的時候從後門看見的。我不想讓你擔心,因為萬一你沒看見呢,雖然我——我很肯定你看見了。」她伸手把外套的衣領往上拽了拽。「別出去。別去追它。那樣就正中他人下懷。」

他回頭看了看她祈求的眼神和上揚的喉嚨曲線。儘管此時他有所想,有所感,但還是以一種極為冷漠的語氣跟她說話。

他說:

「在所有我要說這話的奇怪場合里,這裡是最奇怪的。在所有不適合說這話的時機里,此刻是最不適合的。但我還是堅持要說,因為我必須以最誇張的方式表達我胸中的感受,而我想說的是我愛你。」

「那麼在收穫節前夜還是有收穫的。」瑪德琳說著將嘴唇迎上去。

說起暴力,問題是當時他的想法或言論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表達。然而,要不是目睹游移在窗邊的暴力事件,他永遠不會有機會見識到或聽聞剛才所遇見的事。他並不關心這些。他關心的是其他的事:由於彼此拉近距離而產生了一個悖論,這張可愛的臉看起來既遙遠又神秘:親吻瑪德琳產生的奇妙化學反應改變了他的生命,甚至讓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單純因為喜悅想要盡情嘶吼;在窗前相擁了好一會兒後,他終於這麼做了。

「哦,真是的,布萊恩,你為什麼以前沒跟我說過呢?」瑪德琳哭笑不得地說,「我不能罵人!我的道德本性正在墮落。可你為什麼以前不對我說呢?」

「因為我看不出來你對我是不是有意思。我不想讓你笑話我。」

「你覺得我會笑話你嗎?」

「老實說……會。」

她靠著他的肩膀,抬頭端詳著對方。她的眼睛裡表現出好奇。

「布萊恩,你是真的愛我,對嗎?」

「有段時間我一直想弄清這一點。我絲毫不介意我們可以從頭開始。如果……」

「像我這樣的老女人——」

「瑪德琳,」他說,「你說什麼都可以,就是別用『老女人』這個字眼了。這真是最難聽的三個字,像是『紡錘』和『酸醋』之類的什麼東西似的 。要恰當地形容你的話,必須——」

他再次注意到她眼中閃爍著好奇之光。

「布萊恩,假如你真的愛我(真愛我嗎?),那麼我想給你看樣東西,可以嗎?」

花園裡的草坪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她的語氣有點怪,怪得讓他疑惑不解,但是眼下沒時間考慮這個。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讓他們迅速分開。月桂樹林現出一個身影,越走越近。這是個消瘦、窄肩的人,步履蹣跚卻又跨步前行。佩奇見到後就鬆了口氣,來的人正是納撒尼爾·巴羅斯。

巴羅斯似乎不知道該繼續板著比目魚臉還是露出笑容。他在兩者之間糾結著,擠出一種扭曲的友善表情。大玳瑁眼鏡讓他看上去很嚴肅。他那張長臉,只要他願意還是能顯現出十足魅力的,但此刻卻只有部分魅力。他歪戴著一頂正式的圓頂禮帽,很是瀟洒。

「嘖嘖!」他只是微笑著打了個招呼。「我來了,」他興緻勃勃地說,「為了機器人偶而來。」

「機——」瑪德琳驚愕地看著他,「機器人偶?」

「你不該站在窗口,」巴羅斯認真地說,「如果有人來訪會讓你心神不寧。你也不該,」他看著佩奇說。「那個人偶,瑪德琳。你下午管法恩利莊園借的人偶。」

佩奇轉向她。她盯著巴羅斯,臉紅了。

「納特,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借的人偶?我從沒借過那種東西啊。」

「我親愛的瑪德琳,」巴羅斯回應道,他戴著手套的手攤開又合上,「我還沒有正式感謝你在訊問中所幫助我的一切呢。暫且不提這個!」說到這裡,他透過眼鏡的側邊框看著她。「你今天下午打電話索要那個人偶。馬克尼爾和帕森斯給送了過來,現在就放在煤房裡。」

「你一定是瘋了!」瑪德琳用一種困惑而高亢的聲調說。

巴羅斯冷靜一如往常。「好了,它就在那裡。我只能這麼回答你。我沒法說服前院的人。我到了這裡,我——呃——還是沒人聽我的。我的車就停在路邊。我來取機器人偶。我想不通你為什麼想要這東西,但你介意我把它帶走嗎?然而我還不太清楚這玩意兒怎麼會被牽扯進來。不管怎樣,等我的專家看過之後,或許就會有答案。」

煤房建在靠廚房偏左側的牆邊。佩奇走過去把門打開。機器人偶就在那裡。他依稀看得清它的外形。

「你看見了吧?」巴羅斯說。

「布萊恩,」瑪德琳發瘋似的說,「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我從沒讓人把這東西送過來,連想都沒想過,反正就是沒有。我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佩奇告訴她說,「看來有人徹底瘋了。」

「怎麼不進裡面瞧瞧?」巴羅斯提議,「我想和你們倆稍微談談這件事。等我一下,我去把車的側燈打開。」

另外兩個人面面相覷,走了進去。收音機里的音樂聲已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有人在說話,佩奇記不得是在談論什麼,瑪德琳走過去把收音機關上。這似乎是她的一個反射性動作。

「這不是真的,」她說,「這是幻覺。我們在做夢。至少——我希望一部分是。」她朝他微笑著。「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至於接下來幾秒鐘發生的事情,佩奇的印象有些模糊不清。他記得他牽起她的手,開口向她保證只要幾分鐘之前在窗邊發生的事不是幻覺,其他的倒無所謂。他倆都聽見花園或果園的後方傳來了爆炸聲。那是陣低沉的爆裂聲,聲音大得足以嚇他們一跳,不過距離他們很遠,對兩個人沒什麼影響。雖說實際上有個尖銳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一座時鐘停止了擺動。

一座時鐘停擺。佩奇的耳朵聽到的同時,眼睛注意到窗玻璃上有個小圓洞,四周形成放射狀裂痕。很明顯,時鐘被一顆子彈給射中了。

另一座時鐘仍舊嘀嗒作響。

「快離開窗口,」佩奇說,「這不可能啊,我不相信,花園裡有人向我們開槍。納特這傢伙去哪兒了?」

他走過去關掉電燈。蠟燭還亮著,他同樣給吹滅了。就在這時,滿頭大汗的巴羅斯像是為了確保安全般弓著身子從窗戶鑽過來,腦袋上的帽子都壓扁了。

「有人——」巴羅斯的聲音都變了調。

「是的。我們發現了。」

佩奇讓瑪德琳走過來。他在估算,子彈打進鍾里的位置離瑪德琳的腦袋只差兩英寸,就在她小波浪頭髮的上方。

沒等到有人再開第二槍。佩奇聽見瑪德琳受驚嚇的呼吸聲,還有房間另一邊巴羅斯緩慢而劇烈的呼吸聲。巴羅斯站在最後一扇窗的窗帘里:他把自己包裹住,只露出了光亮的皮鞋。

「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巴羅斯問。

「怎麼想?」

「你想聽我說說我是怎麼想的嗎?」

「快說!」

「等等,」瑪德琳壓低聲音說,「那是誰——聽!」

驚魂未定的巴羅斯像烏龜似的從窗邊探出腦袋。佩奇聽見花園裡有人打招呼就應了一聲。那是艾略特的聲音。他匆忙跑出去見督察,一下子就和從果園跑到草坪上的督察碰了面。艾略特在昏暗之中聽佩奇講述經過,臉上的表情難以捉摸。他的態度也是極為官方。

「好的,先生,」他說,「不過我覺得你現在可以開燈了。我想你不會再有麻煩。」

「警官,你不準備採取行動嗎?」巴羅斯尖著嗓子抗議,「你是不是在倫敦早就習慣這種事了?告訴你,我們可不習慣。」他用戴著手套的手背擦了擦額頭。「你不打算搜查花園嗎?或者果園?不想查查是從哪裡開的槍嗎?」

「我說,先生,」艾略特漠然地重複道,「我想你不會再有麻煩了。」

「可是誰幹的呢?這麼做的目的何在?」

「先生,目的就是,」艾略特說,「這場鬧劇就要結束了。永遠結束。我們的計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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