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十八章

菲爾博士和艾略特督察沒去趕火車。他們沒趕火車是因為當他們到達法恩利莊園時,有人告知貝蒂·哈伯特醒過來了,可以和他們說話。

他們在穿過果園爬過樹林的路上聊得不多。他們的對話在旁人看來可能也有些神秘。但是這跟一兩個小時之後發生的事情有著極大關聯,到那時菲爾博士所遇見過的最狡猾的兇手之一就要(或許提前)落入陷阱。

樹林里既隱秘又黑暗。星光透過樹葉形成深色的圖案。艾略特的手電筒射出一道光束打在前方小路光禿禿的地面上,呈現出綠色的光譜。其後的幽暗之中傳出兩個聲音,是督察刺耳的高音和菲爾博士喘息的低音。

「然而,先生,我們能進一步證實嗎?」

「我覺得可以,希望可以。如果那個人我沒看走眼的話,他會給我們所需要的全部證據。」

「而且你的說法得起效吧?」

「嗯,是的。如果起效的話。我東拉西扯了不少,但是應該會起作用的。」

「你覺得會不會有危險,」艾略特猛地朝瑪德琳家的方向一甩頭,「她那裡?」

菲爾博士略微停頓才作答,兩人踩著蕨類植物,腳下沙沙作響。

「該死,要是我知道就好了!可是我更傾向於沒有危險。想想兇手的特點吧。一個狡猾的傢伙,像那個人偶一樣腦袋受損;隱藏在美好的外表之下——就像那個人偶以前那樣。可他不是傳說中讓這個地方屍橫遍野的惡魔。絕對不是惡魔。是個溫和的殺手,老兄。當我想到以所有現代殺人罪的規律來判斷這個案子里他原本要殺害的人數時,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我們知道不少案例中,兇手處心積慮完成他最初的犯罪之後,又勃然大怒,開始到處殺人。就像從瓶子里倒橄欖一樣,第一個讓你煩惱萬分,其他的就滾得滿桌都是了。實際上,誰也不會去理會它們。這個兇手還算有人性,老兄。你知道,我不是讚揚兇手擁有能忍著不去殺人的自制力和好習慣。可是天啊,艾略特,當初有多少人陷入危險之中啊!貝蒂·哈伯特差點被殺死。我們認識的某位女士險些喪命。有位男士的安危我是從一開始就在擔憂。而他們都平安無事。是兇手太沒用了嗎?還是別的什麼?」

他倆沉默不語地走出樹林,爬下山坡。法恩利莊園點亮的燈不多。他們從花園發生兇殺案位置的另一側進入,再繞到前門。怏怏不樂的諾爾斯來迎接他們。

「法恩利夫人已經休息了,先生,」他說,「不過金醫生讓我轉告說,如果方便,他希望先生們上樓去找他。」

「貝蒂·哈伯特是不是——」艾略特說了一半。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

艾略特吹起口哨,兩人走上樓,穿過綠室和女孩休息的卧室之間光線暗淡的過道。他們進去之前,金醫生讓他們等一下。

「好了,聽我說,」金醫生以他一貫強硬的語氣說,「就五分鐘,也許十分鐘,不會更多。我得警告你們。你們會發現她很平靜,如同在聊搭了趟巴士那般健談。不過你們別為假象所迷惑。她剛打了一針嗎啡,這是一部分副作用在作怪。你還會發現她眼睛轉得很快,而且反應靈敏——好奇一直是貝蒂的首要特點——因此別用太多問題和廢話去刺激她。懂了嗎?那麼,好吧。你們進去吧。」

女管家阿普斯太太見他們進來就溜了出去。這房間很寬敞,老式吊燈的所有燈泡都亮著。房間不太引人注目:牆上掛著法恩利家族的巨幅老照片,梳妝台上放著一些動物的瓷器擺件。黑色的床方方正正地立著。貝蒂躺在上面,面無表情地歡迎他們。

她長著一張所謂「神采奕奕」的臉,留著平直的短髮。僅僅從她蒼白的臉色和微微凹陷的眼眶就看得出生病的跡象。她似乎光是看到他們就很高興了,唯一讓她感到不太舒服的人是金醫生。她用手緩緩地撫平床單。

菲爾博士打量著她。他的龐大身軀讓整個房間頓時有了生氣。

「哈啰!」他說。

「哈啰,先生!」貝蒂努力裝出活潑的樣子。

「你知道我們是誰吧,親愛的?還有我們來這兒的目的?」「噢,知道。你們想讓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你可以說說嗎?」

「我不介意。」她不情願地說。

她的眼睛盯著床腳。金醫生取下手錶放到梳妝台上。

「呃——我幾乎不知道怎麼跟你們說。我上樓拿個蘋果——」貝蒂好像突然改變了主意似的。她在床上扭了扭身體。「不,我沒有!」她補充說。

「你沒有?」

「我沒上去拿蘋果。等我病好後我姐姐會帶我離開這裡(我還要去黑斯廷斯度假),所以我才告訴你們的。我上樓去那裡並不是為了拿蘋果。我經常上去是想看看柜子里裝了什麼,就是那個上了鎖的柜子。」

她的語氣並沒有顯得大膽,她太疲勞了,根本沒精力使用大膽的語氣。她只是娓娓道出實情,彷彿不是嗎啡而是東莨菪鹼在起作用。

菲爾博士大為不解。「可你為什麼會對那個上鎖的柜子感興趣呢?」

「哦,每個人都知道,先生。有人一直在使用它。」

「使用它?」

「有人提著盞燈坐在上面。屋頂有扇小窗戶,類似天窗那種。晚上如果你靠近這房子,而且屋裡亮燈的話,你就會看到屋頂的光。所有人都知道這事,雖說我們不應該知道。連戴恩小姐也知道呢。有天晚上我去戴恩小姐的家裡,替約翰爵士送一個包裹給她,然後穿過『挂圖』回來。戴恩小姐問我天黑以後穿過『挂圖』害不害怕。我說,哦,不怕;或許我能看見屋頂的亮光,那就值了。我說的只是玩笑話,因為那個亮光總是在南面出現,而穿過『挂圖』那條小路是通向北面的。戴恩小姐笑了起來,伸出胳膊摟住我的肩膀,還問是不是只有我見過那個亮光。我說,哦,不,大家都見過;因為我們確實見過。此外,我們都對那部像留聲機似的機器感興趣,那個人偶——」

她的眼神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一陣沉默。

「那是誰在『使用』那個房間呢?」

「這個,他們都說是約翰爵士。艾格尼絲有天下午見過他從閣樓下來,滿臉都是汗,手裡還拿了根像狗鞭子的東西。我說,要是你待在那麼小的地方,還關著門,你也得滿頭大汗。但是艾格尼絲說他看起來不太像是那樣。」

「總之,親愛的,可否告訴我們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呢?嗯?」

金醫生突然打斷。「還有兩分鐘,小子們。」

貝蒂一臉詫異。

「沒關係,」她回答,「我上樓去拿個蘋果。可這一次,當我走過那間小屋的門時,我發現掛鎖並沒有鎖上。鎖是打開的,掛在U形環上。門關著,可是有東西夾在門和門框之間以防它關緊。」

「你做了什麼?」

「我走過去拿了個蘋果。拿完之後我往回走,看了看門,開始吃蘋果。然後我又走進了蘋果室,最後我又回去,想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但我並不像往常那麼想看。」

「為什麼?」

「因為裡面有聲響,或者是我聽錯了。一種咯噠咯噠的響聲,像給落地鐘上發條那種聲音,不過聲音不太大。」

「你還記得那時是幾點嗎,貝蒂?」

「不記得了,先生。記不太清了。一點鐘之後,可能是一點十五或更晚吧。」

「然後你做了什麼?」

「我飛快地走過去,還沒等想清楚就打開了門。塞住門縫的東西原來是只手套。就塞在門邊,你知道,先生。」

「是男式還是女式手套?」

「我想是男式的。上面有油,或者說聞起來像是有油。它掉在地板上。我走了進去。我看見那箇舊機器人偶在那裡,有點側面對著我的樣子。我不想再多看它一眼:你們去過那裡,應該非常清楚原因。可是我一走進去,門就輕輕關上了,有人把鎖掛在了門上,而且我聽見外面的掛鎖扣上的聲音。你們瞧,我就這樣被鎖在了裡面。」

「到此為止!」醫生突然說。他從梳妝台上拿起了手錶。

貝蒂攪弄著床單邊緣。菲爾博士和督察互相對視了一眼。菲爾博士尷尬的臉上顯得沉重而嚴肅。

「可是——你還好吧,貝蒂?是誰在那裡?誰在那間小屋裡?」

「沒有人。除了那箇舊機器人偶以外什麼人也沒有。」

「你確定嗎?」

「噢,是的。」

「你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我不敢喊叫來讓人放我出去。我害怕會被解僱。裡面不算太黑,我站在那兒什麼都沒幹,哦,大約有十五分鐘吧。而且另一個人也什麼都沒做,我是指那個機器人偶。後來我試著從它旁邊後退,儘可能離它遠點,因為它開始伸出胳膊來抱我。」

菲爾博士發誓,倘若這個時候有煙灰掉進煙灰缸,那聲音準能聽得一清二楚。艾略特能聽見自己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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