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十六章

安德魯·邁克安德魯·艾略特端起一杯口味尚佳的萊茵白葡萄酒細細欣賞著。

「戴恩小姐,」他說,「你真是個天生的政治家。不,得說是外交家;這樣說更好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拿賭球來類比實在是神來之筆。就像六便士和輸贏讓陪審團很容易理解。你是怎麼想到的?」

借著落日斜長溫暖的餘暉,艾略特、菲爾博士、佩奇在名不副實卻舒適自在的蒙普萊西爾與瑪德琳共進晚餐。餐桌擺放在餐廳的落地窗邊,透過落地窗是一片濃郁的月桂樹花園。花園的盡頭是兩英畝蘋果園,一端有條小路穿過果園直通以前馬戴上校的家。另一端跨過一條小溪,穿過「挂圖」,斜坡上的樹位於果園左側,在夜空中呈現出一片漆黑。如果沿著後一條路上行穿過「挂圖」,越過山肩再爬下去,就來到了法恩利莊園的後花園。

瑪德琳一個人住,雇了個婦人每天到家裡來做飯和「打掃」。小屋整潔明亮,掛著她父親留下的軍旅照片,到處是黃銅飾品和嘈雜的時鐘。這間屋子孤零零的,離這裡最近的房子便是那位不幸的維多利亞·戴利的家;不過瑪德琳向來不介意獨居。

此刻她坐在敞開的窗戶旁邊那張餐桌的主位上,餐桌上的燭光映在拋光的木質桌面和銀器上,使房間還不至於太昏暗。她身穿白衣。餐廳低矮粗大的房梁、錫器還有忙碌的時鐘都成為襯托她的背景。晚餐後,菲爾博士點著一根大號雪茄;佩奇為瑪德琳點了根香煙,對於艾略特的問題,瑪德琳在火柴的光芒中笑了起來。

「關於賭球嗎?」她問道,臉微微泛紅,「說實話,那不是我想出來的。是納特·巴羅斯的點子。他寫出來讓我轉化成口語……簡直就像背書一樣。哦,我說的每個字都千真萬確。感覺糟透了。當著那麼多人那樣說話,實在是難為情;而且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差勁的懷特豪斯先生打斷我;可納特說那是唯一的方法。事後我到公牛與屠夫旅館的樓上號啕大哭了一場,才感覺好一點。我是不是表現得很糟糕啊?」

他們正自然地盯著她看。

「不,」菲爾博士頗為認真地說,「表現得出色極了。不過,哦,天啊!是巴羅斯教你的?哇!」

「是的,他昨晚在這裡花了大把時間教我呢。」

「巴羅斯?可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佩奇驚訝地問,「我送你回的家。」

「你走之後他來的。他聽了我告訴茉莉的那些事情,興奮極了。」

「要知道,各位,」菲爾博士深思著猛吸了口大號雪茄,低聲說,「可不要低估我們的朋友巴羅斯。佩奇早就告訴過我們,他是個聰明絕頂的傢伙。威爾金看似在這出馬戲一開場時用套圈套住了他;但自始至終在心理上——這個該死的詞——審訊恰恰按照他所想的進行。他當然會去爭取。能否處理好法恩利的家業對於巴羅斯公司來說至關重要,而他就是個鬥士。什麼時候,一旦法恩利對戈爾一案開庭,肯定是個熱鬧場面。」

艾略特關注的是其他方面。

「喂,戴恩小姐,」他倔強地說,「我不否認你為我們有力地扭轉了局面。這是一場勝利,儘管只是一場外在表象和新聞媒體的勝利。現在這案子不會正式結束,雖然副審訊官對著陪審團吹鬍子瞪眼,說他們是一群獃頭獃腦的鄉巴佬,被一個漂亮的……呃……女人迷得團團轉。不過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麼不帶著這些信息先來找我呢。我又不是騙子。我不算是個……呃……太糟糕的人,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佩奇心想,奇怪而又滑稽的是,他聽上去貌似很受傷。

「我本來是打算這麼做,」瑪德琳說,「我真的很想。但我必須先告訴茉莉。後來納特·巴羅斯讓我發各種毒誓,在審訊結束以前絕不向警方透露一個字。他說他不相信警方。另外,他有個論點想要證明——」她剋制住,咬了咬嘴唇,然後拿著香煙做了個道歉的手勢。「你們知道有些人就是那樣。」

「可我們的立足點在哪裡?」佩奇問,「今天上午過後,我們是不是繞了一圈又回到誰是真爵士的問題上?只要墨里堅稱是戈爾,他們不推翻那份指紋證明,就沒戲唱。至少我是這麼想的。今天上午,有那麼一兩次,我不太確定。你話中有些暗示和影射似乎集中在老好人威爾金身上。」

「真是的,布萊恩!我只是把納特教我說的說出來而已。你是什麼意思?」

「嗯,整個財產申訴案也許就是威爾金一手策劃的。威爾金,鬼神的遊說者和招魂術的擁護人。威爾金結交了一些酒肉朋友,也許他找來戈爾就像找上阿里曼和迪凱納夫人之流一樣。我說過我們見到戈爾時,他就有點像個演員。威爾金說案發時他看見花園裡有鬼魂。案發時他離死者只有十五英尺遠,而且中間只隔了層玻璃。威爾金……」

「可是布萊恩,你肯定不會懷疑威爾金先生是兇手吧?」

「為什麼不會?菲爾博士說過……」

「我說過,」博士瞧著雪茄,皺起眉頭插嘴說,「他是這群人裡面最有趣的一個。」

「同一個意思嘛,」佩奇沮喪地說,「關於真爵士,瑪德琳,你究竟是怎麼想的?昨天你跟我說認為過世的法恩利是個騙子,不是嗎?」

「是的,我說過。可我覺得沒有人會不同情他。他無意成為一個騙子,難道你不明白嗎?他只想知道自己是誰。至於威爾金先生,不可能是兇手。不過當機器人偶掉下來時——呃,在晚餐後這樣一個怡人的晚上談論起來真是嚇人,他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不在閣樓里的人。」

「兇險,」博士說,「太兇險了。」

「您一定非常勇敢,」瑪德琳無比嚴肅地說,「才能對那個鐵皮人跌落下來一笑了之。」

「親愛的年輕女士,我不是勇敢。風吹得好猛,我感覺不舒服。後來我就開始像聖彼得一樣咒罵。接著我開起了玩笑。哼。所幸我想起另一個房間里的女孩,她可沒有我這身肉墊來支撐著。然後我心裡狠狠發誓——」暮色之下他在桌子上方揮舞著的拳頭顯得特別大。他們感受到在玩笑和心不在焉的背後有種威懾力,是一種讓人覺得下墜和束縛的力量。但他的拳頭沒有砸下來。他向外凝視著漆黑的花園,繼續不溫不火地抽著煙。

「那麼我們的立足點在哪裡,先生?」佩奇問,「現在你覺得能信任我們了嗎?」

回答他的是艾略特。艾略特從桌上的盒子里取出一支香煙,小心翼翼地劃亮火柴點燃。在火柴的光亮之中,他的神情又變得幹練和冷漠起來,但似乎又透露著佩奇無法解釋的東西。

「我們得馬上行動,」督察說,「伯頓開車帶我們去帕多克伍德,菲爾博士和我乘十點鐘的火車進城。我們在蘇格蘭場和貝爾徹斯特先生開個會。菲爾博士有個想法。」

「是關於——這裡的事嗎?」瑪德琳急切地問道。

「是的。」菲爾博士說。他昏昏欲睡地連著抽了好一會兒煙。「我在想,假如我放出一點假風聲,也許會更好。比方說今天的訊問有雙重目的。我們希望此案判定為謀殺,希望某個證人說漏嘴。結果真認定為謀殺,而且有人真就說錯了話。」

「就是在你發出『哇』的一聲時嗎?」

「我說了好幾次『哇』,」博士嚴肅地回答道,「是自言自語。只要你捨得花本錢,警官和我會告訴你是什麼讓我們倆都說了『哇』,至少會給個提示。我是說:只要捨得花本錢。到頭來你也應該為我們做點你為巴羅斯先生做過的事,而且同樣得保證不泄密。一分鐘之前你說他正著手證明一件事。是什麼事?他想要證明什麼?」

瑪德琳掐滅了香煙,局促不安起來。昏暗之中,她一襲白衣顯得清爽又乾淨,低領口上方的喉頭上下起伏。佩奇永遠都會記得此時此刻的她:金色波浪長發覆耳,面若銀盤,在黑暗處更顯柔美嬌艷,雙目幽幽閉合。外面一陣微風攪動著月桂樹林。花園西面的低空呈現出淡淡的橙黃色,如同易碎的玻璃;然而「挂圖」大片樹林的另一側有一顆星星。這個房間似乎隱形似的,彷彿也在等待什麼。瑪德琳把手搭在桌子上,像要把自己向後推。

「我不知道,」她說,「這些事是人家來告訴我的。他們認為我會保守秘密;我看起來像能守住秘密的那種人,而且的確可以。如今我好像非要把所有秘密都揭發出來不可,今天說了那番話讓我感覺像是做了什麼卑鄙的事。」

「然後呢?」菲爾博士問。

「還是那句話,您應當知道這件事。您肯定知道。納特·巴羅斯懷疑某人是元兇,他希望能夠證明。」

「那他懷疑的是——」

「他懷疑肯尼特·墨里。」瑪德琳說。

艾略特發光的煙頭在空中突然熄滅。接著他用手掌一拍桌面。

「墨里!墨里?」

「怎麼了,艾略特先生?」瑪德琳睜大眼睛問道,「這讓您驚訝嗎?」

督察說話的語氣仍然冷漠。「不管是切身感受還是從博士所講的偵探故事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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