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八章

他們把報紙包放在佩奇的寫字檯上,攤開來,露出了裡面的兇器。那是一把摺疊小刀,屬於男孩用的老式風格。此情此景之下,顯得殺氣騰騰。

除了現在張開的主刀刃之外,木質的手柄上還有兩片小刀刃,一個開瓶鑽,以及曾經號稱能有效剔除馬蹄里石子的工具。它讓佩奇回憶起過去,那時擁有這樣一把上檔次的小刀幾乎成為男子漢的驕傲象徵:成為探險家,儼然像個印第安人。這是把舊刀。主刀刃遠遠超過四英寸長,刻了兩道深深的三角形凹痕,刀身有多處粗糙不平,不過並沒有生鏽,鋒利依舊。如今這把刀不會讓人聯想到玩印第安的遊戲。從刀尖到手柄,厚厚的刀刃上沾滿了乾涸不久的血跡。

他們一看到這把刀都立刻感到不適。艾略特督察挺直腰板。

「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那些矮樹籬下面的深處,大概,」伯頓警長眯起一隻眼睛估計,「大概距離荷花池十英尺遠。」

「在水池的哪個方向?」

「背對屋子來說是朝左邊。朝南邊高樹籬的方向。比荷花池更靠近屋子一點。跟您說吧,長官,」警長認真地解釋著,「能找到得算我運氣好。要不然我們找上一個月都找不到。除非我們把所有的樹籬都拔出來,否則沒辦法。紫杉樹粗得見了鬼。這要歸功於下雨。我正用手沿著一片樹籬在摸索,漫無目的,你們知道,只是在考慮要從哪兒找起。樹籬是濕的,我的手沾上了一點棕紅色。應該是刀子划過樹籬頂端留下的。你甚至都看不出碰到頂部時的劃痕。我把它拔了出來。如你們所見,樹籬擋住了雨水的沖刷。」

「你認為,是有人直接把刀扔在了那片樹籬下面?」

伯頓警長略加思索。

「是的,我認為就是這樣。它就筆直地插在那裡,刀尖朝下。不然的話……這把刀很重,長官。刀身和手柄一樣重。如果有人把它扔出去,拋向空中,落下時應該是刀鋒先著地,就像這樣。」

伯頓警長臉上有種眾人都一目了然的神情。正沉浸於某種陰鬱思緒的菲爾博士抬起頭來,他肥大的下嘴唇叛逆地往外突出。

「嗯,」他說,「在自殺之後『扔出去』,你的意思是?」

伯頓的額頭微微一緊,沒有回答。

「這就是我們要找的刀,果然沒錯,」艾略特督察承認道,「我不喜歡那傢伙身上的三道傷口當中有兩道歪曲不平。看上去更像是抓傷或者是撕扯造成的。不過看這裡!看這刀鋒上的凹痕。跟傷口肯定吻合。你們什麼意見?」

「關於戴恩小姐和諾爾斯老先生呢,長官?」

「好的,問問他們要不要進來。幹得好,警長,棒極了。你可以去看看法醫有沒有什麼消息要告訴我。」

菲爾博士和督察開始要爭論的時候,佩奇已經從走廊拿起一把雨傘,出去接瑪德琳進屋了。

雨水和泥濘都破壞不了瑪德琳整潔的形象,也影響不了她文靜的好性格。她穿著透明的防水油布雨衣,帶帽子的那種,這使她看起來像被玻璃紙包裹起來似的。一頭金髮梳成卷,蓋住了耳朵。她有一張白皙健康的臉龐,鼻子和嘴略大,眼睛稍長,不過整體上是個越看越吸引人的美女。她給人的印象是從來不搶風頭,似乎天生就是很好的傾聽者。她的眼睛呈極深的藍色,透著深深的真誠。雖然身材很好……佩奇總是怨自己留意人家身材……但表現出柔弱的氣質。她將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走下車時看到他在幫她撐傘,便報以明朗的微笑。

「很高興是在您家裡,」她用柔和的聲音說,「這樣就容易多了。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似乎這是最好的辦法……」

她往後面看了看壯實的諾爾斯,後者正從車裡出來。即使在雨里,諾爾斯也拿著禮帽。只見他踮起腳小心翼翼地穿過泥濘的路。

佩奇把瑪德琳領進書房,驕傲地介紹給大家。他想要向菲爾博士炫耀。當然博士的反應不出所料。他上下打量著她,馬甲的紐扣都要崩開了,目光在眼鏡後面閃閃發亮,他站了起來,面帶微笑。當她坐下時,也是他把雨衣接過來的。

艾略特督察表現得極為幹練和職業。他像個商店櫃檯後面的售貨員似的開口說話。

「是戴恩小姐吧?我能為您效勞嗎?」

瑪德琳看著自己緊握的雙手,又皺起眉頭環顧下四周,這才率直地看向督察。

「您知道,這很難解釋,」她說,「我知道我必須得來。昨晚發生了那麼可怕的事,總得有人做點什麼。然而我不希望諾爾斯惹上麻煩。他絕對不能,艾略特先生!」

「如果你有什麼顧慮,戴恩小姐,儘管告訴我,」艾略特爽快地說,「沒人會惹上麻煩。」

她滿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那或許……你最好還是跟他們說吧,諾爾斯。就是你跟我說的那些。」

「嘿,嘿,嘿,」菲爾博士說,「請坐,老兄!」

「不用了,先生,謝謝,我……」

「坐下!」菲爾博士吼了一聲。

像是生怕被硬按著坐下……博士的手勢極具壓迫感……諾爾斯只好順從。諾爾斯是個誠實的人,有時候誠實得過了頭。每當他精神緊張時臉就會變紅,像個貝殼似的容易被看穿。他坐在椅子邊上,禮帽在手中轉個不停。菲爾博士要遞根雪茄給他,被他婉拒了。

「我想問下,先生,我可以有什麼說什麼嗎?」

「這樣最好,」艾略特冷冷地說,「怎麼回事?」

「當然,先生,我知道本該直接去找法恩利夫人。但我不能跟她說。我的意思是我真不能這麼做。跟您說,馬爾代爾上校去世之後,我是經由法恩利夫人介紹才來到了莊園。我想我真的可以說,在認識的所有人里,我最關心的就是她。我對上帝發誓。」諾爾斯多加一句。他突然表露出真性情,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接著就恢複了常態。「她是茉莉小姐,是醫生的女兒,來自薩頓圖。我知道……」

艾略特耐著性子聽。

「是的,這個我們知道。不過你要告訴我們什麼事?」

「是關於已故的約翰·法恩利爵士,先生,」諾爾斯說,「他是自殺的。我看見他自殺了。」

逐漸變小的雨聲打破了好長一陣沉默。佩奇四下張望,聽見自己的袖子沙沙作響,他不想讓瑪德琳發現沾血的摺疊小刀,查看他們是否把它藏好了。刀此時在桌子上,被報紙蓋著。艾略特督察凝視著這位管家,似乎更加硬氣起來。從菲爾博士那邊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像是在咬著牙哼哼或是吹口哨。他有時習慣吹口哨,吹著「和我的女朋友在一起 」的曲調,儘管看上去他快睡著了。

「你……看見……他……自殺了?」

「是的,先生。今天早上我本想跟您說的,不過您沒有問我,而且老實說,那時我不確定該不該告訴您。事情是這樣的。昨晚我站在綠室的窗戶旁邊,就是書房上面那間。我望著窗外的花園,事情發生之時,我全都看到了。」

(這話是真的,佩奇想起來了。他和巴羅斯最初去查看屍體時,看見諾爾斯站在書房上面房間的窗前。)

「誰都知道我的視力有多好。」諾爾斯熱切地說,連他的皮鞋都劇烈地吱吱作響。「我七十四歲了,還能看清六十碼遠的汽車車牌號。你們可以到花園去,拿個帶小字的盒子、標誌物或是別的什麼東西……」他調正坐姿,往椅背一靠。

「你看見約翰·法恩利自己割喉?」

「是的,先生。可以這麼說。」

「『可以這麼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樣,先生。我並沒有真正看見他割……你知道……因為他背對著我。但是我看見他把手抬了起來。而他周圍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要知道,我是徑直俯瞰他和花園的。我可以看清水池四周圓形的空地,而且在水池和周邊最近的樹籬之間還隔了足足五英尺寬的沙地。要是有人靠近他我不可能看不見。他在那塊空地上一直是一個人,我到死那天都會這麼說。」

菲爾博士那邊又傳來了睏倦、走調的口哨聲。

「全世界的鳥兒,」博士喃喃自語,「都來這裡築巢——」 然後他才開口說話。「約翰·法恩利爵士為什麼要自殺呢?」

諾爾斯抖擻精神。

「因為他不是約翰·法恩利爵士,長官。另一位先生才是。昨晚我一見到他就知道了。」

艾略特督察仍然不動聲色。

「你這麼說有什麼依據嗎?」

「很難給您講清楚,長官。」諾爾斯訴說道,他平生第一次露出生澀模樣。「我如今七十四歲了。一九一二年,當小約翰尼先生離開家時我已經不是個愣頭小子,請允許我這麼說。您知道在我這樣的老年人眼裡,年輕人是永遠不會變的。他們好像一直都不變樣,不管他們是十五、三十還是四十五歲。上帝保佑,您以為哪天我見到真正的約翰尼先生會認不出他嗎?真是的!」諾爾斯又忘我地邊抬手邊說。「我沒說那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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