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瑪利亞 第五十章

轉天早上,阿爾布萊希特還是閉口不提此事。他壓到黛博拉身上,毫無顧忌地發泄了自己的慾望。

黛博拉意識到,他是故意用拖延來折磨她。他們從酒店訂了豐盛的早餐送到房間,用完早餐後,阿爾布萊希特才談起了瑪琳:「她是一個猶太間諜,真名叫安娜·馮·杜克海姆。她的母親是猶太人,曾在馮·杜克海姆家做女佣人,誘惑了那家的兒子。因為她從事反國家的活動,格萊夫曾經在柏林逮捕過她。她參與了藏匿和偷運猶太人。這次,格萊夫認出了她。可憐的恩斯特,我估摸他此時此刻正在進行不那麼愉快的談話呢,格萊夫抓到了他的把柄。」

「瑪琳,猶太間諜?這簡直太瘋狂了,阿爾布萊希特。她幾乎死在了爆炸襲擊中!這就能證明,她和爆炸沒有絲毫的關係!」黛博拉喊道。

「不,這頂多證明了波蘭地下組織的協調工作是多麼差勁。這組織是怎樣一個亂七八糟的大雜燴,連自己人都殺。」他輕蔑地說。

「儘管如此,你們還是弄錯了。相信我,這個格萊夫是瘋子,你知道他是怎麼對待我的!他看誰都像間諜。」黛博拉的憤憤之情完全不是表演,「你得馬上做些什麼,為了瑪琳。和格萊夫談談,告訴他他弄錯了。瑪琳現在到底在哪兒,你知道嗎,她怎麼樣?我能見見她嗎?」

「她去了該去的地方,蒙特魯皮赫監獄。至於她怎麼樣?因為她一直沒有招認,沒說出格萊夫想要的情報,我想,她現在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她進監獄之前就已經不太好了吧?」阿爾布萊希特殘忍地咧嘴笑了,「我看,格萊夫可能會在她身上白費勁。這女人可不是傻瓜。一來她的脊椎已經骨折,二來她也預料得到,格萊夫不管怎樣都會殺了她。你信以為真的這個朋友離死期不遠啦。不過,你也許能幫她,格萊夫有個主意。」

「格萊夫?他想要幹什麼?」黛博拉懷疑地問。僅僅想到這個人,就讓她打了一個寒戰。

「你去她那兒打探些事情。要是她能說出刺殺海德里希的兇手藏匿在哪裡,格萊夫就會派醫生去給她治病。」

「這就是說,你覺得瑪琳和刺殺你頂頭上司的襲擊有關聯?」黛博拉問道,同時腦子飛快地思索著,阿爾布萊希特會不會已經懷疑上她,而這是他設的圈套。現在她才知道,海德里希雖然在五月二十七日遇刺身受重傷,不過據主治醫生講,他保住了一條命。

「沒有證據之前,我什麼也不相信。格萊夫也許不算我的朋友,不過工作做得不錯。他和我一樣,都屬於黨衛軍的中堅力量。要是有誰能找出事情的真相,那非他莫屬。我也想知道是誰躲在襲擊事件的幕後。和瑪琳談談吧,看她都知道些什麼。」

黛博拉探尋地望著他的面孔。他相信格萊夫對自己的指控嗎?阿爾布萊希特面無表情地望著她。不管怎麼說,自己可以見到瑪琳,和她談談雅各布被捕的事情了。也許瑪琳能告訴她該去聯繫小組裡的其他什麼人。這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無關緊要。「好吧,」她說,「我和她談談。」

「好姑娘。」阿爾布萊希特將餐巾扔到桌上,站起身,「去穿衣服吧,我們馬上出發。」

前往克拉科夫北部蒙特魯皮赫監獄的路很不好走。車停在管理大樓前時,阿爾布萊希特沒有要下去的意思。黛博拉不安地問:「怎麼,你不一起去嗎?」

「不,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我會派奧斯曼開車來接你,他一個小時後在這裡等你。」

「你竟然讓我和那個格萊夫單獨相處?」黛博拉盡量控制自己的語調。

阿爾布萊希特自信地笑了笑。「你不必怕他,瑪利亞。他不能把你怎麼樣,他不敢。我給他下了嚴格的命令,他既不敢找我麻煩,也不敢得罪海德里希。現在去吧,盡量把事情辦好。事成之後,我有獎勵。」

奧斯曼為她打開了車門。黛博拉別無他法,只好下車。

「對了,另外提醒你下。」他沖著她的背影喊道。黛博拉疑惑地轉過身來。「瑪琳可沒有以前那麼優雅了。」他笑著對她說。

黛博拉感到了對他的憤恨。

看守走在她的前面帶路。他既不和黛博拉講話,也從不回頭看她是否跟上了,只管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先是下了一段窄窄的台階,然後是無休無止的黑暗通道。通道中有的地方很低矮,她只能縮著脖子通過。空氣里滿是爛泥和下水道的氣味。看守沉默地打開了一扇沉重的門,讓黛博拉進去。

「我在這裡等您。需要的話,您可以叫我。」

黛博拉盡量友好地點了下頭,而門已經被用力關上了,外面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我還在問自己呢,你什麼時候會來。誰派你來的,格萊夫還是布魯曼?」瑪琳直挺挺地躺在一塊木板上。

儘管阿爾布萊希特事先提醒過她,眼前的一幕還是讓黛博拉深深震驚了。瑪琳躺在自己排出的穢物中。她不能動,所以根本夠不到角落裡那個鐵便盆。

黛博拉茫然地環顧四周。沒有水,沒有紙,沒有毛巾,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骯髒、惡臭和爬蟲。

「這裡可不是柏林的阿德隆酒店。」黛博拉湊近時,瑪琳輕聲說道。

「把你的頭低下來。這裡的牆很厚,不過我不想冒任何風險。聽著,黛博拉,我不知道咱倆還有多少時間。我不可能從這裡活著出去了,你要單獨執行任務,從布魯曼那裡將文件偷出來。否則前功盡棄。一定要搞到會議記錄的原文,把它交給奧斯曼,他知道該怎麼做。向我保證,你會完成這個任務。」黛博拉說不出話來,只能無言地看著她。她懂了,瑪琳的身體已經被摧毀,但她的意志還沒有。

「你向我保證。說啊!」

「我保證。」黛博拉勉強說道。

「好。還有件事,你一定要幫我。我沒能帶出氰化鉀膠囊,原因顯而易見,」瑪琳試著笑了下,「格萊夫將它拿走了。不過我在你的浴室里還藏了一枚,就粘在毛巾櫃的下面。你把它給我送來,並且放到我的嘴裡。」她加重語氣補充道。

「什麼?」

「你沒理解錯我的意思。看看我現在的樣子!脖子以下一點知覺都沒有。一點都沒有!甚至連那個獨眼都沒興趣折磨我了。把膠囊帶給我,聽明白了嗎?」

「你讓我給你帶東西,好殺掉你自己?」黛博拉聲音微弱地問。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聽懂啦。」

「可是……」

「沒什麼可是!照我說的做。我不想這麼活下去,躺在自己的屎尿里。把它拿給我,越快越好。如果你還是我的朋友的話,就一定要做這件事。為了我。」

黛博拉緊盯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裡既悲傷又憤怒。

「來,向我保證。求你啦……」瑪琳的語氣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深深傷害的情緒,彷彿將黛博拉的心撕成了兩半。她明白了,自己即將失去這位唯一的女友。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改變事情的結局,改變瑪琳的打算。即使瑪琳沒有自殺,納粹也會殺了她。「好,我答應你。」「那我再告訴你幾件有關我們抵抗小組的信息,都不怎麼重要。為了讓他們再放你進來一次,你要告訴他們,我暗示過還有其他情報要提供。」瑪琳低聲告訴了她幾個假情報,以防黛博拉萬一被捕,還可以憑此抵擋一陣。納粹可能會在舊工廠那裡找到些什麼,比如幾套黨衛軍制服,不過那些都是專門準備好的。「怎麼了?為什麼那樣看著我?」黛博拉忽然感到了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雅各布被捕的消息告訴瑪琳,看來,她對此還毫不知情。瑪琳愛過雅各布,而他卻是在自己的懷中被捕的。她鼓起勇氣,低聲說道:「雅各布被捕了。」「我知道。不過我們什麼也幫不了他。」瑪琳的臉突然像石頭一樣僵住了。

「可是你認識他的戰友啊,他們也許可以解救他。」

「別幼稚了。他們自己的麻煩還扯不清呢。」

「可是……」

「沒什麼可是,雅各布知道他冒的風險。重要的不是我們的生命,而是我們的事業。你必須馬上替代我和他的位置,黛博拉。要是雅各布在這裡,他也會這麼說。你做的事也是為了他。現在離開吧,去搞到那份記錄。我們相信你。別忘了,你可是向我做了保證的。兩件事。明天見,朋友。」

黛博拉走後,瑪琳臉上決絕的面具滑落了,她陷入了徹底的絕望。格萊夫贏了,她卻輸得精光,甚至包括她的驕傲與自尊。她只能寄希望於黛博拉履行她的承諾,將氰化鉀膠囊拿來——如果納粹還允許她再次進來的話。瑪琳渴望著死亡。她什麼都試過了,可全盤皆輸:她出賣了雅各布,滿心希望能藉此拯救他,讓他免於進一步的酷刑。格萊夫讓她親眼觀看了他們對雅各布的審訊——他們把她綁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好讓她看著雅各布如何受折磨,一小時接著一小時,整整一夜。

雅各布馬上就看穿了他們安排瑪琳在場的用意。他向她大聲呼喊,讓她閉嘴。他無足輕重,重要的是他們的事業,這是他的原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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