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瑪利亞 第四十六章

離開不到五分鐘,瑪琳就回來了,臉色如死一樣慘白。她一臉見了鬼的神色讓黛博拉警覺起來。

「出什麼事了?」她吃驚地問道。

「我的剋星就在樓下,又來了。他媽的!該死的格萊夫偏偏這個時候冒了出來。」

像以往一樣,瑪琳沒有坐電梯,而是從樓梯步行下樓。快到一樓時,樓梯變成了幾級大台階,通向酒店大堂。瑪琳走到最後一級台階,馬上就要踏上紅地毯時,一群男人通過旋轉門走進了酒店。這些人有的穿著制服,有的一身便裝,中間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一件黑色皮大衣,一隻眼上戴著眼罩。

瑪琳一眼認了出來,是胡伯圖斯·馮·格萊夫!這個惡棍!他來這裡幹什麼?瑪琳無聲地咕噥道。她的下一個念頭是趕緊離開。逃跑的慾望是如此強烈,她費了好大勁才壓下這個念頭。

格萊夫綽號「獨眼」,人們都這麼叫他,無論朋友還是敵人。此刻,他的身邊圍著一群漂亮的年輕男人,都是他的手下,一夥嗜血成性的傢伙。其中幾個人馬上在酒店的大堂里散開,有兩人懶散地坐到了壁爐前的沙發里。他們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完全是假象,實際上,他們的首要目的是觀察周圍的環境。

關於格萊夫,柏林流傳著不少關於他性取向的傳聞,但看來絲毫沒有影響他的仕途。

他是黨衛軍成員,蓋世太保的第二號人物。對瑪琳而言,他可是老熟人了,當然是負面意義上的。他野心勃勃,比野心更甚的則是他的殘暴。這一點,瑪琳已經親身領教過。

她下意識地躲到了酒店裡冬青樹的後面。此前,黛博拉就曾躲在同一棵樹的後面。現在離開酒店已經完全不可能。酒店倒是有一個後門,不過她得走出來乘坐電梯到地下一層。和以前相比,瑪琳已經改變了容貌,體重也增加了幾磅。以前的一頭深色長發,現在已經變成金色短髮,眉毛也染成了金色,描得更細長了,嘴唇上塗著口紅。儘管如此,她相信格萊夫肯定還是能認出她。她不能冒哪怕一絲風險,要趕緊將相機和兩枚珍貴的膠捲脫手。

而且,她也不能總是藏在樹後,僅憑這一點就會引起別人的疑心。下一個從電梯里出來的人就會注意到她。這時,一位上了年紀、肩上披著狐狸皮披肩的夫人向這裡走來,身後緊跟著一名穿著制服的司機,懷裡抱著的幾個盒子一直頂到了他的下巴。

她一時想不出別的主意,只好把相機和膠捲扔到冬青樹下的泥土上。但願這些東西不會被弄壞,好在樹下的泥土乾燥鬆軟。

上帝,求求你,千萬別讓人澆樹, 瑪琳祈禱著。為了喚起心中的勇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抹平裙子上的皺褶,邁開了腳步。當她轉過身背對著酒店大堂,剛剛邁上樓梯第二級台階時,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對不起,女士。我想,這是您的東西吧。」

瑪琳沉住氣,沒有流露吃驚,而是淑女般地慢慢轉過身。台階下站著格萊夫的一名手下,將她雪白的手套遞了過來。肯定是她剛才拿相機和膠捲的時候從手提包里掉出來的。「十分感謝,小夥子。」她彬彬有禮地道謝,轉過身來,再次準備邁上台階,這時,身後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那語氣中的寒意,瞬間像一場大雨般澆了瑪琳一個透心涼。「對不起,女士,我們也許在哪裡見過?」

她閃電般地算計了下自己有多大機會。自從上次和他在柏林打交道,到現在已經四年了。那時的她滿身血污地赤身躺在牢房裡。而現在,她看上去就是一個正常的德國女人。儘管如此,難道他還是認出了自己?

「我想我不曾有過這樣的榮幸,您是……」瑪琳的話得體而帶著些許不滿,因為格萊夫的言語中欠缺對一位德國女士應有的禮貌。

他微微鞠了一躬,算是勉強盡了義務:「鄙人胡伯圖斯·馮·格萊夫,願意為您效勞。」隨後,他毫無顧忌地上下打量著瑪琳,似乎要將她的細節特徵記入腦中。他估量了下她腳上優雅的法國皮鞋,絲襪,藍色套裝以及上面的胸針,帽子,還有相配的飾品。他肯定對它們的價格一清二楚。最後,他將目光停在了瑪琳的臉上。他的那隻獨眼彷彿要在瑪琳的臉上開一個洞,然後鑽進瑪琳的腦子裡,看看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

瑪琳沉住氣,語氣中完美地夾雜著驚訝和疏遠:「我不得不請您原諒,馮·格萊夫先生,」她語氣中顯示的勇氣甚至多於她的想像,「我要離開了。」她故意慢慢走上樓,用手扶著樓梯扶手,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她能感到背後的那隻眼睛一直緊緊盯著她,如芒在背。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瑪琳言語急促,「我不知道格萊夫是否認出了我。如果是的話,他很快就會開始找我,也許現在已經在行動了。我準備從酒店送貨的後門離開。黛博拉,聽清楚我下面的話。剛才我不得不將相機和膠捲丟掉了,就在電梯門右邊的冬青樹下。你要去把它們找回來,別讓人看到。然後我們在賽格納尼亞咖啡館見面,我今天會一直等在那裡,你要把東西帶到咖啡館。如果我沒去,就代表我出事了。你需要把東西交給帕威爾。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沒問題。可是你為什麼覺得我能行呢?」

「因為格萊夫不會攔住阿爾布萊希特·布魯曼的女友。」

「可他並不認識我啊!」

「哦,他肯定認識你。相信我,他了解這些大人物的每一個情人,那就是他的工作,每份信息對他都有用。你的照片早就在他的抽屜里了。我得走了,一個小時後你再走。祝你好運。」瑪琳在她的臉頰上吻了吻作為告別,然後慢慢打開房門。走廊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她無聲地溜出了房間。

黛博拉緊張地聽著外面是不是有皮靴跑來跑去或者大聲呼叫的聲音,不過酒店裡一切如常,看來瑪琳已經安全地離開了酒店。

黛博拉仔細地穿上衣服。她選擇了一件比較緊身的黑上衣,衣領處綉了一朵白色的花。她心情有些緊張,拿起一雙絲襪,但又馬上放棄了。她感到一絲燥熱。清晨的陽光透過拱形窗照射進來,房間里已變得十分溫暖。

黛博拉一邊穿上半高跟皮鞋,一邊想著下一步行動。如何不引人注意地在冬青樹那裡貓下腰,撿起花盆裡的相機呢?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就甩掉腳上的鞋子,從衣櫃里取出了一雙系帶鞋。鬆開的鞋帶倒是在樹旁彎下腰不錯的理由。她還帶上了黑色的大摺疊包。坐電梯還是走樓梯下樓呢?這是她的下一個念頭。她決定走下去,從樓梯上可以更好地觀察酒店大堂的情況。

一個鐘頭已經過去,黛博拉走出了房門。

五分鐘後,黛博拉已經坐在了計程車鬆軟的座位上,長長舒了一口氣。有時候,好運來得就是這麼容易,她想。

一切都順利得很。剛才的酒店大堂里,除了接待台前填寫信息的兩名新客人外空空如也,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她很快拿到了相機和膠捲,毫不引人注目地將它們放進了自己的提包。

她來到賽格納尼亞咖啡館,掃視了一圈,並未找到瑪琳的影子,心裡暗暗吃驚。像以往一樣,咖啡館裡坐滿了人。對於黛博拉敏銳的聽覺而言,這裡亂鬨哄的聲音讓她難以承受,再加上香煙、雪茄和人們的體味混合在一起,簡直快把她熏暈了。她從來不喜歡這個地方。不過,瑪琳說,獅子的老巢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

黛博拉一進咖啡館,就引起了幾張桌子旁軍官的注意,他們招手請她加入他們。她對他們微笑著搖了搖頭,請服務員給她安排了最近的一張雙人桌。她在咖啡館左後側的座位上落座才幾分鐘,就見瑪琳走了進來。

黛博拉心裡的石頭落了地,高興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跑向瑪琳。不過這樣既不得體,又不夠謹慎,所以她只是沖瑪琳微微點了下頭。

瑪琳穿過咖啡館向她走來,途中回應了幾個人的問候,對一群男人中的某個傢伙開的玩笑哈哈大笑。到了黛博拉的桌邊,她吻了下黛博拉的面頰,立刻點了兩杯香檳和一杯摩卡。黛博拉剛剛已經喝完了一杯咖啡。兩人的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像是在說著女人間的閑話:「東西在我這兒。什麼時候給你?」

「這裡不行,耳目太多。我們隨後到洗手間。有人跟蹤你嗎?」

「沒有,我特意讓計程車兜了一圈。」

瑪琳咯咯笑了起來,好像黛博拉剛剛講了一個讓人樂不可支的笑話。香檳上來了,兩人舉起酒杯碰了下。一個不明就裡的局外人會以為,這不過是兩個年輕姑娘在找樂子而已。

「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啊?」黛博拉問道,抿了一口酒。

「我被人跟上了。那個傢伙活兒不錯,很難甩掉。」

「那你最後是怎麼甩掉他的?」

「我沒甩掉他。我把他幹掉了。」

黛博拉手中的酒杯差點掉了下來,她震驚地盯著自己的朋友。

「所以我得趕緊離開,今天是我們倆的最後一面。別那麼瞧著我。打起精神來,恩斯特的一個朋友正朝這邊看呢。」瑪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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