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瑪利亞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瑪琳準時來到酒店。兩位年輕姑娘開車到了普蘭迪公園,找到了路邊一張僻靜的長凳。兩人腦瓜湊在一起,足足坐了兩個小時。黛博拉上了自己關於間諜工作的第一堂課。

談到自己所屬的地下小組時,瑪琳十分謹慎,既沒有提及小組的規模,也沒有告訴她小組的成員,甚至沒有說出小組的領導人雅各布的真名,瑪琳稱他為帕威爾。

黛博拉明白了,自己今後要留心周圍人說的每一句話。她經常有機會見到重要人物,他們提及的哪怕最小的細節都可能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即使那些事在她看來無關痛癢。不過,她不能讓人察覺到她在認真聽,做記錄更是絕對禁止。她只能盡量在腦子裡將那些事記下來,然後和瑪琳見面時,複述給瑪琳聽。

不過,兩人並不總是能按照這個計畫行事,因為有時恩斯特會要求瑪琳陪他一同去外地出差。他是後備部隊的軍官,負責軍隊的後勤給養,因此需要經常出差。這樣,黛博拉就不得不等待瑪琳回來,才能彙報情報。不久前阿爾布萊希特告訴黛博拉,因為工作需要,他們得在波蘭多停留幾個星期。也就是說,六月前他們是不會返回慕尼黑了。

雅各布要求,任何小組的外圍人員只能和組裡的一個上線聯繫,絕對不能有另外的聯繫人。這樣,即使黛博拉出了事,也只會牽連到瑪琳。瑪琳也只知道組裡的幾個人,而且還只知道他們的化名。她唯一確定認識的人其實只有雅各布。

黛博拉專註地聽著,提了幾個問題。瑪琳精心作答,沒有違反地下工作的規定,說出任何不該說的情況。這令她不禁佩服自己。而黛博拉則證明了自己是個孺子可教的好學生,理解快,而且問題也提到了點兒上。不過,黛博拉的下一個問題讓瑪琳毫無準備,而且馬上引起了瑪琳的反感:「你是不是愛上這個帕威爾啦?」

還沒等瑪琳回答,黛博拉就接著說:「啊哈,說吧。我注意到你談到他時是怎樣的了。你可從來沒這樣說過恩斯特。」她得意揚揚。

瑪琳勉強地微笑了下,心裡卻罵了句粗話,這個機靈鬼的確擁有不同尋常的觀察力。她決定告訴黛博拉一半實情:「曾經是你說的那樣,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我們只是不錯的朋友。」雅各布——為了他,她和納粹狗睡覺,翻他們的公文包和行李,偷聽他們的談話。做這些,她都是為了他。有時候,瑪琳恨雅各布,因為他允許她做這些事。

而黛博拉的下一句話打斷了瑪琳的沉思:「我也想認識一下這個帕威爾,他是怎樣的人,長得英俊嗎?」

「你是怎麼回事,剛才我說的沒聽明白嗎?」瑪琳惱怒地說道,「誰,無論是誰,都不能和組裡的其他人接觸。我是你的單線聯繫人,這對誰都好。別想著那個帕威爾了,還當他是個浪漫的英雄。我理解,你只有十七歲,不過現在可不是做夢的時候。想好了,你是不是真的願意加入我們,一件小事都會讓你腦袋搬家的。他們會把你關起來,毆打你,長時間地折磨你,直到你說出知道的一切。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畢竟你還什麼都沒有干過。我可以馬上從你的生活里消失。」說著,瑪琳半抬起身,像要馬上實踐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似的。

「幹嗎這麼激動,我只是問問而已。還有,我再有幾個星期就十八歲了。」黛博拉賭氣綳著臉,像只小貓。她看起來突然顯得那麼幼小,以至於瑪琳再一次質疑自己,招募她是不是正確的決定,風險看起來太大了。這個姑娘的確有很好的潛質,但是太不穩定,太善變了。

她內心嘆息了一下,還是放棄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能做的,只有爭取牢牢地控制住這個姑娘,別的聽天由命,但願有個好結果。戰爭已經到了決定性的時刻,瑪琳知道沒有多少這麼好的機會了。

戰前,波蘭已經出現了反猶運動。而現在,部分波蘭人和德國人合作密切,容忍他們迫害猶太人。少有的理智聲音已不能再發聲。克拉科夫的知識分子精英階層要麼早已逃亡在外,要麼已經被納粹殺害。建於十四世紀的雅蓋隆大學是歐洲最古老的大學之一。一九三九年,該大學的教授們被驅趕到一處,全部遭到殺害。

地下抵抗組織的規模很小,沒得到什麼支持,尤其缺錢。沒有錢就意味著沒有武器。所以了解敵人的每個信息變得十分重要,比瑪琳和黛博拉的生命都重要。當然,這些話瑪琳不能講出來。她仍然擔心黛博拉真的會甩手不幹。雅各布說過,布魯曼是這場戰爭中的重要人物。他從其他渠道搜集到了關於布魯曼的信息。哪怕這些信息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準確的,也已經足以說明布魯曼在二戰中舉足輕重的地位:他負責滅絕歐洲的猶太民族和猶太文化。

這也是瑪琳加入猶太人抵抗組織(簡稱ZOB)的原因。她有一半猶太血統,本名是安娜·馮·杜克海姆。

安娜的母親是克拉科夫本地的加利西亞猶太人,父親則是德國貴族。他們在那個時代是典型的門不當戶不對的結合:她是一個斯拉夫裔女傭,而他則是豪門公子。老伯爵認為安娜的父親有辱家風,一怒之下剝奪了兒子的財產。安娜的父親是一戰時的軍官,在一九一八年戰爭進入尾聲時戰死在了法國,去世時並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而幾個月後,安娜的母親也死於西班牙流感。

老伯爵失去了唯一的兒子,最終接納了安娜。在柏林,她在祖父母的照看下長大。納粹開始送猶太人進集中營時,安娜剛剛通過高中畢業考試。她馬上加入了幫助猶太人逃離德國的學生組織。一九三九年初,安娜被蓋世太保抓住,落入了暴虐的胡伯圖斯·馮·格萊夫的手中。她的祖父動用了所有關係來拯救自己的孫女,為此欠下了不少人情,也花掉了家裡一半的資產。

落入蓋世太保手中的一個月里,安娜並沒有屈服。恰恰相反,這次遭遇堅定了她為猶太人奮鬥的決心。一九三九年初,她違背祖父母的意願,前往克拉科夫尋根,尋找母親的家庭成員。結果還真讓她找到了,兩個年長的姐姐和她們的丈夫張開懷抱迎接了她。

納粹最終還是到了波蘭,到了克拉科夫。同雅各布一樣,她也加入了猶太反抗組織ZOB。她改變了自己的外形,化名瑪琳·卡爾登,兩年來,她過著擁有雙重身份的危險生活。

事實證明,瑪琳的擔心是多餘的。

黛博拉一如既往地信心堅定,決意投入這場激動人心的嶄新冒險。這讓她感到更自由,尤其讓她感到自己長大了。讓黛博拉由衷高興的是,她覺得自己成了一種偉大的、有意義的生活的一部分,而阿爾布萊希特對此一無所知,也和她的這種新生活毫不相關。

瑪琳又一次談到了阿爾布萊希特公文包裡面的文件。「要是我們把它們偷走,阿爾布萊希特馬上就會知道的,對不對?」黛博拉插嘴道。

「我們當然不能拿走那些東西,你這個小傻瓜。我只是看一下,然後拍照,那樣他就不會察覺到有人動過它們。不過第一步,我們要好好想想,如何接近那些文件呢?」

「我可以試著拿到保險箱的密碼。」黛博拉充滿了新人特有的熱情,自告奮勇。

「可你要怎麼做到呢?站在阿爾布萊希特身後,看他怎麼開箱嗎?不行,那太明顯了。」瑪琳搖了搖頭,「阿爾布萊希特·布魯曼疑心很重,他會懷疑的,你沒必要冒這樣的險。我們幾乎不能指望他會粗心到忘記將文件放入保險柜。那樣就簡單了。他為什麼不能讓咱倆省點事呢。」瑪琳悶悶不樂地說道。

瑪琳最後的話提醒了黛博拉。

「恰恰相反!他忘記把文件放進保險柜這種事還真發生過幾次,只不過到了克拉科夫之後還從來沒有過。對不起,瑪琳,我從來沒仔細注意過。」

因為自己忽視了這麼重要的細節,黛博拉有些怏怏不樂。

她努力回憶著,阿爾布萊希特在什麼情況下會先把公文包放在桌上,隨後才放入保險箱。實際上,這隻會發生在她急不可耐地在門口迎接他,然後將他拉到床上的時候,因為那時他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她有了一個設想:試著轉移阿爾布萊希特的注意力,引誘他忘乎所以,以至於暫時忘掉自己的公文包。黛博拉隨後會勸說他一起去飯店的酒吧。黛博拉有兩把房間的鑰匙,可以留下其中一把給瑪琳。阿爾布萊希特總是隨身帶著自己的房間鑰匙。走廊上緊靠著他們套間的是酒店的工具間,瑪琳可以事先藏在那裡。一旦瑪琳拍完照片,可以在離開時將房門鎖上,把鑰匙放到工具間里的某個地方,黛博拉會找機會取回。黛博拉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瑪琳對此不置可否。「一次就得成功,我們可真得走運才行。酒店住的幾乎都是德國的軍官和官員,要不就是和納粹做生意的人。我在工具間里藏幾個小時可夠嗆,要是被人發現了,我有口難辯啊。」

她有一個聽起來更大膽的建議:等阿爾布萊希特和黛博拉離開房間,她用黛博拉的鑰匙打開房門,帶著一個開鎖的人進入房間,然後打開保險箱。這個計畫的問題是:她不知道小組裡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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