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節

智者愛山,仁者愛水。

錯 ! 好像是智者愛水,仁者愛山。

又錯?不記得了,到底是智者愛水還是仁者愛水?為什麼只有一者愛水?為什麼不能智者仁者都愛水?為什麼智者和仁者不能既愛山又愛水?為什麼不能既做智者又做仁者?

難道山和水是對立的嗎?

難道智和仁是對立的嗎?

如果只能做一「者」,我是做智者還是做仁者?

我愛山,每每看到巍峨的群山,我就有種想大聲呼喊的衝動。

我來了 —-

又有小聲傾訴的衝動。

人世變幻莫測,群山巍峨依舊。那份永恆與持久,那份堅實與寬厚,讓變幻莫測的人世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庸俗,讓個人的喜怒哀樂顯得那麼無足輕重,那麼愚蠢可笑。

但我也喜歡水,各種各樣的水。

靈動的小溪,浩瀚的大海,碧波蕩漾的湖,飛流直下的瀑。就連下雨積在地上的小水潭,都是那麼誘人,小時候總要穿著涼鞋在裡面走一走。

愛山的人一定也愛水,愛水的人,哪能不愛山?

智者必然是仁者,不仁的人,不能稱為真正的智者。

仁者必須是智者,不智的人,不能成為真正的仁者。

為趕走主人臉上的蚊子就一巴掌打死主人的黑熊,既不智,也不仁。

為拍主人馬屁就昧著良心論證垮塌校舍全都處在地震波上的科學家,既不仁,也不智。

孔子學院,華人教授,徐達偉, BINSLEY 。是仁者還是智者?

選擇把家安在依山傍水的地方,既仁又智?至少不是傻瓜。

徐教授他 —- 住的是他自己的房子嗎?

當然是他自己的,人家都教授了,難道還會租房子住?

徐教授 — 他一個人住?

當然是一個人住,人家單身嘛。

「當然」的問題,當然要問,當然要答。明知故問,核實而已。

夕陽西下,汽車沿著湖邊的林蔭道行駛。湖水平靜得散發著神秘的誘惑,想獨自一人靜靜地走進湖裡,向湖中心走去,聽兩手輕輕拍打湖水的聲音,品兩腳軟軟踏在湖底的感覺,微溫的湖水,從兩腿間擠過,越走越深,終於漫到胸前,像溫柔的情人,撫摸著兩隻乳房,手法輕柔,無人可比。性感,迷人,刺激,欲醉欲仙。

你那裡有沒有蔥啊?

( 大煞風景 ! 人家正 ADMIRE 這美麗的湖邊景色呢,全身每個細胞都浸潤在詩意之中,小蘭一棵蔥就把人家的詩意給「蔥」走了。哼,柴米油鹽,柴米油鹽,在這如詩如畫的景色中談柴米油鹽 ! 不知那徐教授回答了什麼? )

人老。個矮。頭禿。

油畫一般美麗的湖畔,怎麼可以闖進一個又老又矮又禿的男人?我要抗議 ! 我要以生態環境保護者的名義抗議,絕不能允許一個又老又矮又禿的男人住在這湖畔,褻瀆如此美麗的景色。

對美的褻瀆,就是犯罪 !

姜還有吧?沒有了?那你得趕快去買,我們可沒帶姜的。

( 又來了 ! 人家這裡正為了維護生態環境抗議著呢,她一塊姜就把人家的正義行為給「姜」黃了。買啥姜啊?姜不是老的辣嗎?他那麼老了,還頂不得一塊姜? )

不行,不行,你出去買姜,我們到了你那裡怎麼進屋?在外面等?大哥,你知道外面多冷嗎?

( 小蘭撒得起這個嬌,她老爸跟「老薑」是好朋友 ( 但怎麼又叫管「老薑」叫大哥? ) 。「老薑」幫忙把小蘭辦來了美國,也不知道是使的什麼法子,但絕對不是假結婚,如果是,這麼年輕的女孩,「老薑」一定不會放過,肯定假戲真做了。 )

格格格格一陣笑,也不知道「老薑」到底說了什麼。如果你要以女孩子的格格格格來判斷說話人幽默不幽默,那你十回有九回要失誤。

如果我們到了那裡他不在,那我們就呆車裡吧,外面挺冷的。

別擔心了,他沒鎖門 —-

門都不鎖?

人老。個矮。頭禿。家貧。

有同情的感覺。有捐款的衝動。

美麗的大自然淡出,淡出,優雅的小自然淡入,淡入。越來越有人煙的感覺了,小橋,小徑,小花圃;大樹,大房,大草坪。

如詩如畫。

不再想抗議。

有詩為證: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藤有了 ( 不過是青的,但秋天到了,枯藤還會遠嗎? ) ,老樹有了,小橋有了,流水有了,人家有了,再加上我們的徐教授這隻昏鴉,就湊齊了,正好合了馬致遠的意境。

以前只注意到「小橋流水」,卻忘了「枯藤昏鴉」。極美與極丑,生命與腐朽,以尋常人意想不到的手法揉合在一起,創造出意向不到的絕美。

昏鴉。

黃昏的鴉?還是老眼昏花的鴉?

無論是哪種,我們的徐教授都符合。一個且老且矮且禿的孔子學院教授,瘦骨嶙峋,弓腰駝背,除了「昏鴉」,還真找不出更確切的 I 了。

莫非馬致遠是在美國 A 城的 B 湖湖畔寫的「天凈沙」?

房子真的沒鎖。不緊閉,不洞開,不虛掩,而是半開著。

BALANCE ?中庸?

推開前門,走進房中,彷彿走進名勝古迹。牆上有字畫,可惜水墨寫意看不懂;沿途有捲軸,可惜龍飛鳳舞識不得。色彩,氣味,格局,傢具,都散發出一股濃重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包裹著你,可以榨出你時髦衣衫下的無知與渺小。

氣息?氣氛?氣勢?氣場?

卧室,廳,樓梯,典型的美國房屋格局,廚房裡有個 ISLAND ,一頭大,一頭小,大小兩頭之間是無可挑剔的曲線,只有極品美女才會有那樣柔滑得讓人浮想聯翩的曲線。

現代西方的構造美,古代東方的氣勢美,東西結合,內外夾擊,厚重到伸手可觸摸的地步,但又絕對不是以手 TOUCH 可以感覺到的東西。彷彿是嗅到的,彷彿是聽到的,彷彿是品嘗到的,彷彿是傳染到的。

呆了。 I』m in awe!

這是一幢神奇的屋子,一切的一切,彷彿在向我傳送著一個 MESSAGE ,一個寶貴的隱秘的永恆的 MESSAGE 。不是語言的傳送,不是代碼的傳送,不是任何一種有形的傳送。那個 MESSAGE 瀰漫在氛圍中,飄浮在空氣里,包裹著我,衝擊著我,向我的心輻射,向我的軀體輻射,向我的大腦輻射,我能感覺到,但我還不能解讀。

我需要時間。

如果讓我在這個氛圍里生活三十天,我一定會解讀出這個 MESSAGE 來。

在這裡生活三十天?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一個既古老又現代,既東方又西方,既簡單又深奧,既嚴肅又浪漫的氛圍。

一個又老又矮又禿的華人男子。

OH MY GOD!

有車開近。更近。停車。熄火。

有人走近。更近。敲門。推門。

昏鴉回來了 !

我心撞擊。

彷彿有磁場向四處輻射,被擊中了,臉紅心跳,頭沉,抬不起來。

我在門邊理綠豆芽,那是我將要用在我對本次晚餐的傑出貢獻 — 涼麵里的。我喜歡乾淨整潔,我受不了綠豆芽的根從涼麵叢中向我探頭探腦的畫面。我反正沒事幹。

我在門邊理綠豆芽。

感到昏鴉進來了,知道昏鴉進來了。

抬頭。

世界上最動人心弦的微笑。

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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