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教練 5

屋裡的狀況和前兩天搜查時一樣,直美當時橫躺的長凳沒有絲毫挪動過的痕迹,除了攝像機被警察拿去了,現在屋裡只豎著那副三腳架。

「想來倒也有些奇怪呢。」鬍子刑警在長凳上坐下,蹺起二郎腿,「我是說那段錄像遺書,望月直美怎麼會想到這麼種辦法?」

「這個嘛……」

「你也不太清楚嗎?」

「不清楚。我為什麼會知道?」

「比方說,之前你是否曾聽她說起過呢?」

我回望了一眼刑警那長滿鬍鬚的臉,還以為他是在和我說笑。但看樣子似乎並非如此。

「她都已經死了,我又上哪兒聽說?」

「我是說,在她死之前。」刑警換了下蹺二郎腿的腳,「其實,目前我們找到了一個說是對直美留下錄像遺書這事知道些情況的人。想來你或許也還記得,那個人名叫田邊純子。」

「田邊?哦……」

除去直美不算,她是最後一個離開射箭隊的女隊員。她做事踏實努力,成績也還馬馬虎虎,但最終還是沒能有所突破。我回想起她其實算是直美生前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去年的這個時候,田邊和望月兩人曾經談過。談話的內容就是有關自殺。」

「有關自殺?」

「對。最近突然很想死——當時望月的這句私語似乎就是談話的開端。田邊呵斥說讓她別說傻話,但望月當時那樣子看起來卻並非是在說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望月就回答說感覺有些累。」

感覺有些累——

「望月還說,可能的話,她會把死去的瞬間拍下來,然後再把那捲錄像帶獻給她心愛的人,讓他這輩子都沒法兒忘記自己……」

讓教練這輩子都沒法兒忘記我——

「你怎麼了?」年輕刑警突然在一旁插嘴,「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啊?」

「沒什麼。」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今天的天氣並不很熱,我為什麼會出這麼多汗?

「你本人是否有聽望月說過類似的話?」

鬍子刑警問。

「沒聽說過。」

「是嗎?」

刑警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兩手依舊抱在胸前,在附近來回踱步,年輕刑警默不作聲。原本便已狹小的房間,讓人更加感覺喘不過氣。

刑警停下了腳步。

「其實,我們找到瞭望月的日記。」

「唉……」

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何反應才好,我兩眼望著刑警的嘴角。

「不,或許不該說是日記。說是隨手寫下的心情或是塗鴉的話,或許還更貼切些……那些話,就寫在望月訓練時記錄成績的本子邊角。」

說著,刑警把手伸進上衣裡邊,掏出了一張摺疊起來的紙。

「這是我們從那本成績記錄本上複印下來的。其筆跡毫無疑問,就是望月的字跡。」

接過他遞來的紙,我壓抑著心中的不安,緩緩將紙攤開。寫滿雜亂數字的成績表旁,清晰地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我選擇了死,因為我無從選擇,可教練發現了,阻止了我。他告訴我說,還有希望。教練,到底還有什麼希望?」

我的掌心滲出了汗。抬起頭,刑警向我伸出手,從我手裡拿走了那張紙。

「請你告訴我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這張比分記錄表上的日期是去年的這個時候。望月去年似乎也曾試圖自殺,而當時是你阻止了她。」刑警嘩嘩地晃動著手裡的紙,再次在椅子上坐下來。他朝我伸了下手掌,「請說吧。」

我有些猶豫,但這事似乎已經沒法兒再隱瞞下去了。我乾咳一聲。

「正如你所說,去年的這時候,她也曾試圖自殺過。而當時發現這事並阻止了她的人,就是我。」

「很好。」刑警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為什麼要自殺?」

「因為沒能入選國家隊。」我回答說,「在那之前,她的情緒就極度消沉,比賽時成績很糟糕。這件事對她而言是雪上加霜,絕望之餘,她想到了自殺。」

「用什麼方法自殺?」

「就在那裡掛了條繩子。」

我指了指天花板附近,幾根交錯在一起的四棱木材。在隊里還有大批隊員的時候,那些木材是給各個隊員掛弓用的。

「當時她想上吊,卻讓我給發現了,阻止了她。」

「哦。」刑警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去年是上吊啊。嗯,也罷。那麼,當時她是否也設置了攝像機呢?」

「……攝像機?」

「對。剛才我也說過,望月決定用攝像機把自殺的瞬間拍下來。所以我想,她當時應該也曾設定過攝像機吧?」

「嗯……是啊。」

「設過嗎?」

刑警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剛見面時,我還覺得他人挺好的,如今我對他的印象已經全然改變,他的目光是如此地冷峻。

「沒有。」我搖了搖頭,「當時她沒設攝像機。我也不清楚是為什麼。」

「嗯,有點奇怪啊。」

「會不會是因為自殺時太激動,所以忘了拍錄像呢?」

「不,我並不是指這事奇怪。」

刑警微微撇了撇嘴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之後他像剛才那樣,把手伸進了上衣衣兜里。

一種不祥的預感划過心頭。

刑警掏出另一張紙來,默默地遞給了我。我強忍著手指的顫抖,接了過來。

「這是剛才那通筆記的後續,就寫在成績表的後一頁上。」

確實與剛才那張記錄紙一樣。筆跡也沒錯。

「留下那捲錄像。那是我對死的決心的記錄。」

為什麼要寫這些話?就我所知,她那人應該是不會寫這些東西的。

「奇怪吧?」刑警對呆立原地的我說,「從這句話來看,望月在自殺時應該用攝像機拍過其過程。而你剛才卻說,現場並沒有設置攝像機。」

一張紙……

「當時她真的沒有放攝像機嗎?」

「……」

「其實她設過吧?而且攝像機里拍下了她試圖自殺的全過程。還有,她當時也不是上吊。」

「……」

「怎麼不說話了?那好,我們再來看一遍那段錄像吧。」

「那段錄像?」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高亢。

「還用看嗎?前幾天不是才一起看過嗎?」

鬍子刑警打了個響指,年輕刑警動作敏捷地走到錄像機旁,熟練地打開了顯示器。

播放開始。

直美面向這邊的身影。

「教練。我實在是……太累了——」

淡淡的語調,與畫面一同流過。我搞不懂,這些刑警究竟想幹什麼。

「這裡。」

鬍子刑警按下了暫停鍵。畫面定格在直美稍稍挪動身體的瞬間,當時她正準備講解她要怎樣自殺。

「仔細看看望月所穿隊服的袖子,裡邊有點白色的東西吧?」

畫面上的直美穿著件白色的短袖隊服。刑警指著她左袖的縫線處。

「後邊還有一處能看得更清楚的地方。不過如果不留神的話,是很容易錯過的。」

刑警繼續播放錄像,稍稍往前走了一段,他再次按下暫停鍵,「看,就是這裡。」直美的左臂定格在半空中。

「看到了嗎?隊服裡邊纏有什麼東西。」

那裡的確有些東西。而我明白了那是什麼的瞬間,嚇得出了一身汗。

「這是繃帶。」刑警的話中有種耀武揚威的感覺,「奇怪的是,在發現屍體的時候,望月的左臂上並沒有繃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教練——

「據我們調查,今年望月的左臂上從沒有纏過繃帶。而她去年的這時候卻曾經纏過一次,據說是因為左肩肩周炎,所以貼了塊膏藥。這事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教練——

「也就是說,這卷錄像帶其實是去年拍的。」

別了,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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