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我在醫院病床上醒來,身穿薄薄的病人袍。我腦內的時鐘指著下午四點,也就是說我躺了十個小時。口中的味道讓我知道自己長時間接受著化學藥劑注射。我的手指上有個夾子,夾子上連著一條電線,想必是和護士站相連。那夾子一定有偵測到某種心跳模式的改變,因為我醒來還不到一分鐘就有一群人進入病房了。醫生、護士、雅各·馬克、瑟瑞莎·李、史普林菲、桑森。醫生是女的,護士是男的。

醫生手忙腳亂了一分鐘,確認圖表、盯著幾個屏幕看,接著抬起我的手腕量脈搏,在我看來有點多餘,因為她明明有那麼多高科技器材在手邊。我還沒問問題,她就先回答了。她說我人在表維醫院,身體沒什麼大礙。他們急診室的人已清理傷口縫合,在我體內打入大量抗生素和破傷風疫苗,輸了三包血。她說一個月內我不能做太吃力的動作,之後就離開了,護士跟在她後面。

我看著瑟瑞莎·李問:「我怎麼了?」

「你不記得了?」

「我當然記得,我是要問官方說法。」

「你被人在東村街上發現,身上有原因不明的刀傷。這種事一天到晚發生。他們取了病理切片,發現你體內有巴必妥酸鹽,認為你是在一樁失控的毒品買賣中負傷。」

「他們告訴警察了嗎?」

「我就是警察。」

「我是怎麼跑到東村的?」

「你沒去,我們直接帶你過來醫院的。」

「我們?」

「我和史普林菲先生。」

「你們怎麼找到我的?」

「三角定位手機信號把我們帶到附近,接著史普林菲先生指出確切的地址。」

史普林菲說:「二十五年前,某個游擊隊領袖提到他會率軍繞回先前撤離的據點。」

我問:「這件事會不會有什麼後續效應?」

約翰·森說:「不會。」

他的回答就這麼簡單。

我說:「你確定嗎?那棟房子里有九具屍體耶。」

「國防部的人立刻就到了。他們之後會對媒體大喊『不予置評』,臉上還掛著心照不宣的笑容,好讓所有人都認為裡頭的事是他們乾的。」

「如果風向改變了呢?這種事一天到晚發生,你知道的。」

「那是個亂七八糟的犯罪現場。」

「我的血留在裡頭。」

「那裡多的是血。房子很舊了,如果有人做了測試只會驗到老鼠的DNA。」

「我的衣服上有血。」

瑟瑞莎·李說:「醫院已經燒掉你的衣服了。」

「為什麼?」

「預防生物災害。」

「衣服是全新的。」

「上面泡滿了血。現在的人看到血都是如臨大敵,沒人敢冒險。」

「右手指紋。」我說:「在窗戶把手和活板門上。」

「房子很舊了。」桑森說:「風向改變前,它就會被拆除、重建。」

「彈殼。」我說。

史普林菲說:「國防部最常碰到的狀況。我敢說他們一定很開心,搞不好還會流出一個彈殼給媒體。」

「他們還要找我算帳嗎?」

「他們不能找你,不然編出來的故事就會有破綻了。」

「勢力爭奪戰。」我說。

「他們顯然贏了。」

我點點頭。

桑森問:「隨身碟在哪?」

我看著雅各·馬克說:「你還好嗎?」

他說:「不太好。」

我說:「我之後得告訴你一件事。」

他說:「好。」

我奮力坐起身,過程中一點也不痛。體內大概注滿了止痛藥吧。我拱膝撐起被子,拉開病人袍的褶邊想觀察傷口。看不到,因為從屁股到肋廓都纏著繃帶。

桑森說:「你說你可以帶我們到距離隨身碟十五英尺的地方。」

我搖搖頭。「沒辦法了。時間不斷前進,我們之後只能利用航位推算來找。」

「太好了,你從頭到尾都在唬人。你不知道東西在哪。」

「我們都知道事情大概是怎麼一回事。」我說:「她們花了將近三個月策劃,然後在最後一個禮拜運行。利用彼得脅迫蘇珊辦事。蘇珊從亞南岱開車過來,結果塞車塞了四小時,假設是晚上九點塞到凌晨一點好了,那她抵達曼哈頓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我想你們已經掌握她開出荷蘭隧道的時間,接下來我們必須要做的是回推出午夜時她的車子是塞在哪一個路段上。」

「那對我們有什麼用?」

「因為她在午夜時將記憶卡丟出窗外了。」

「你怎麼可能知道這種事?」

「因為她抵達紐約後沒有手機可用。」

桑森瞄了瑟瑞莎一眼,瑟瑞莎點點頭說:「身上只有鑰匙和錢包,沒別的了。車上也沒有手機,FBI把車上所有的東西都列表建檔了。」

桑森說:「不是每個人都有手機。」

「說得對。」我說:「我就是傳說中的那個人,世界上唯一一個沒有手機的人。像蘇珊那樣的人當然會有手機。」

雅各·馬克說:「她有。」

桑森說:「所以呢?」

「那兩個姓侯斯的訂了一個期限,幾乎可以確定就是午夜十二點了。蘇珊沒現身,侯斯就去辦她們該辦的事了。她們做出威脅,實現威脅的內容,而且還提供了證據——手機發送的照片,又說不定是影片。拍彼得躺在鐵板上,第一刀畫下的長切口。蘇珊的人生在午夜鐘聲響起時立刻變調。她無助地卡在車陣中,手中的電話突然成了令人驚駭、作嘔之物,她就把它丟到窗外了。接著隨身碟也被她扔了出去,因為那是她一切災難的象徵。兩樣東西都還在九十五號州際公路路邊的垃圾堆中。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性了。」

沒人說話。

我說:「很有可能在安全島上。蘇珊會下意識地開上快車道,因為她在趕路。我們可以利用三角定位追蹤手機信號,但我覺得已經太遲了。手機已經沒電了。」

房間內一片沉默,整整一分鐘沒人開口。只有醫療器材發出嗡鳴,嗶嗶響。

桑森說:「這太瘋狂了。那兩個姓侯斯的一定在發送照片的時候就知道她們拿不到隨身碟了。人質已被撕票,蘇珊有可能直接開車去找警察。」

「告訴你兩件事。」我說:「就某方面來說,那兩個姓侯斯的真的是瘋子。還有,她們是基本教義派。她們在一般人面前可以演戲,但心中是用『非黑即白』的邏輯在思考。不會有什麼微妙的灰色地帶。威脅就是威脅,午夜就是午夜。不管怎麼說,她們的風險都很小。她們派了個人一路跟蹤蘇珊,他可以阻止她背信。」

「誰?」

「第二十號手下。我不認為他是因為出了什麼差錯才跑到華盛頓,他在伊斯坦堡並沒有錯失轉機時間。是緊急改變作戰計畫。她們突然發現要處理好這種事,就得派一個人待在華盛頓或波多馬克河對岸的五角大廈職員宿舍里,我想後者可能性比較高。於是,第二十個人直接就去了華盛頓,然後一路跟蹤蘇珊北上。兩車之間可能隔了五到十輛車吧,就和你們的安排一樣。一切順利,直到開始塞車。塞車時,五到十輛車的距離就和一英里一樣糟。四面都被包圍,停在你面前的還說不定是輛休旅車,害你的視線被擋住。他沒看到她做了什麼,但沒跟丟她。他人也在地鐵列車上,穿著NBA球衣。我再度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有點面熟,但我無法確認,因為我半秒鐘後就朝他的臉開槍了。全轟爛了。」

房間內再度陷入沉默。接著桑森問:「蘇珊午夜的時候到底在什麼位置?」我說:「留給你們去想吧。時間,距離,平均時速。拿起你們的地圖、尺和紙筆吧。」雅各·馬克來自紐澤西州,他開始談起他認識的州警,說他們可以提供什麼樣的協助。他們日日夜夜地在九十五號州際公路上巡邏,對它瞭若指掌。他們有監視路況的攝影機,拍到的照片可以校正紙上計算的誤差。公路局也會配合。所有人都聊起了這個大規模的計畫,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躺回枕頭上,訪客接連走出房間。最後一個走出去的是史普林菲,他停在門邊回望我,問:「對上麗拉·侯斯的感覺如何?」

我說:「感覺還好。」

「真的嗎?如果我是你,我可不會那麼想。你差點被兩個小妞撂倒,太感情用事了。這種事要是不能處理到位,就只會搞砸。」

「我的彈藥不多。」

「你有三十發子彈,應該要設置成單發射擊。你的三連發只是為了表達憤怒。你讓情緒支配了自己的行為,我明明警告過你的。」

他整整看著我一秒,臉上完全沒有任何錶情,接著就跨到走廊上了。往後我再也沒見過他。

兩個小時後瑟瑞莎·李回來了,手上提著購物袋。她說醫院需要床位,所以紐約市警局準備把我安置到旅館去。她買了我的衣服,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